岁安宫里,李昱正斜躺在软榻上端详着那块令牌。
全黑,周边有着一些她看不懂的纹路,刻着暗刹二字,别无特别。
这样一块令牌,看似普通无常,却能引出诸多她并不知晓的事,究竟在它背后,隐藏了些什么。
想起在灵隐寺那一夜的梦里,女子嘶哑的吼声,痛心的质问,还有那纵身一跃前的笑...
“啪嗒—”
想得太入神了,令牌砸脸,措不及防的疼让李昱皱起了眉。
“嘶。”倒吸一口凉气,从脸上拿开,放在手上拈了拈,道:“还真是沉。”
寒露笑着从门外跑进来,跑得踉跄了几步,急匆匆的。
李昱挑了挑眉,看着这风风火火的小丫头面上洋溢的笑,问道:“是什么好事?”
正在擦桌角的霜降也循声望去,淡淡笑着。
寒露在软榻前站住脚,背过去的双手伸到前头来,小小的手上正躺着一支糖葫芦,兴冲冲地道:“公主,这是初家小侯爷命人送来的。”
言罢,呈了上去。
李昱接过糖葫芦,轻咳了声,被寒露这热忱的眼神看着,面上些许不自在。
看着糖葫芦上可爱的小芝麻粒,颊边微微泛红。
“公主和初家小侯爷都生得这般好看,以后定能有个小仙人般的小娃娃!”寒露道,笑得眼儿弯弯。
霜降看这厮说得有点过了,假意凶了凶,道:“休得胡言,公主还未出阁呢,小心打你的嘴!”
寒露这才收敛了下面上的喜色,摸了摸鼻子,委屈巴巴地小声嘀咕着,只是那小嘴嘴角仍勾得老高,遮掩不住的欢喜。
是夜,风萧瑟而冷寂,似有人诉哀情,有人诉苦衷,汹汹不停歇。
梦里,李昱身处一铁索廊桥桥口,走上前,往下看,是深不见底的黑。
血色的天空四下无人,仅她徘徊于此。
“昱儿。”有人唤她名,女声轻柔而缱绻,荡在耳边。
她凝神一看,却发现并无他人。
好奇心驱使着她踏步走上那座断桥,想要探探究竟。
这座桥在她的走步下发出吱哑的声响,仿佛随时都要断掉。前方弥漫着迷雾,挡住了她的视线,看不清桥那头是个甚物。
“昱儿。”迷茫之时,那声轻唤又传来耳边,温柔和情,抚平了她心中的些许慌乱。
李昱想要出声询问这人是谁,却发现即使张开了嘴,也发不出任何声音,再用力,也只能发出像小兽般的嘶哑的叫声。
她放弃了,淡漠凝视着眼前的路,眼前却忽然出现了一个着红色衣裙的女子。
这身影,她有点熟悉,似是曾在哪里见过。
闭上眼,认真回忆时,眼前这身影和那高高城墙上纵身一跃的红色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前头那人缓缓转过头,李昱看去,目光在触及那张脸,呼吸明显滞了滞。
这张脸很美,美得不可方物。不是那种艳俗的美,也不是那种端庄的美,是极妖艳的美丽,却偏生妖艳中带着一抹清丽和寻常女子没有的英气。
更让她惊讶的是,这张脸,与她,有七分相似。
红衣女子看着她,温和地笑着,满目的柔情。
“昱儿。”她唤道,静静地看着李昱。
蓦地,宁和淡笑的脸上突显出一抹哀戚之色,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张极美的面庞在一瞬间变得狰狞无比。
李昱看着她直直地向自己踉跄着步伐奔来,察觉到不对劲后,下意识地想转身跑,却发现身体僵硬,动都动不了半分。
看着这人犹如阴间女鬼般扑向自己,伸出那冷白的手,死死地锁住了自己的脖子。
用力地掐,狠心地掐,不停地掐。
李昱只觉呼吸紧滞,空气微薄,想要反抗却反抗不了,紧咬着下唇,咬得发白,额边已渗出些小汗珠。
欲要断气之际,那女人却是松开了手,停了下来,轻轻抚着她的脸,笑着看向她。
又是那温柔得让人不忍心生出半分恶意的笑,可李昱心悸,方才这女子差点如此杀了她。
女人唇角轻勾,笑着凑了上来,贴在她耳边,轻声唤道:“昱儿。”
半晌,她都没有再说话,只是维持着这个姿势。
李昱不解,不明白她究竟想要做什么。
默了片刻,女人看向她。
那双美目流转,含的满是澄澈单纯的笑意,似是扬州初下的一场春雨,朦胧却又紧紧捉着人的心,教人退不得半分去。
她缓缓开口说:“做这长安城的王吧,做这天下的王吧。”
李昱愕然,不解地看向她。
她轻笑出声,又上前贴着她耳畔轻声道:“他们负了你,杀了他们吧。”
血色罗裙在风中乱扬,炽红而烈烈。
有人抚着她,抱着她,轻唤她昱儿。
李昱不觉半分害怕,却莫名地有点贪恋起这言不清道不明的温暖。
“杀了他们吧。”
目光在一瞬间变得狠厉,满含着恨意,一字一句地道:“杀了永嘉帝。”
忽然,眼前所有场景在一瞬间扭曲。
大片的火光和肆意飞溅的鲜血在她眼中呈现。
女子嘶吼质问的声音、兵马暴乱的场景、女子站在城墙上的纵身一跃、飞身而来的卫羽瀚呼喊出声的那一声少主。
“杀了他。”
“杀了他呀。”
“快杀了他吧。”
“做这长安城的王。”
......
砰的一声响,床上女子惊醒过来,额上满是冷汗,寝衣也润润的。
原是木窗不知怎地开了,正呼呼地灌着冷风,外头仍是一片蒙蒙的黑,天还未亮。
大抵是风太大了,把窗户吹开了吧,李昱想着,起身想去关窗。
行至窗口前,正欲拉上之时,敏锐的察觉力促使着她抬眸看向竹林一处。
风一吹过,翠竹扰动,那一处又发出哗哗的声响。
李昱凝了凝神,在即将合上窗的一瞬又迅即拉开窗户,看向那处,仍如往常淡然。
只道是自己想太多,虚惊了一下,关上窗,又躺回了床上。
......
睡醒之时,宫中就出了件大事。
佛堂闹鬼,龙体受惊,贴身侍卫刘岸护驾之时被一招致命、死相凄惨。
出了这等事,今日永嘉帝虽身无大碍,但连朝都未上,留在殿内调息,据说已派人去灵隐寺请高僧来施法驱鬼了。
而那被锁在深宫里的太后也无甚好下场,说是已经被吓得神志不清,不停地在地上磕头道罪,太医实在没办法,只好调了几剂安神药,先让她睡下了。
李昱作为最受宠的公主,自是要前去看望一番的,可行至宫门口,却受人阻拦,只道陛下何人也不见,就连惶急而来的李景行也被拦在了外头。
除兄长和几位关切龙体的重臣外,还有风尘仆仆赶来的卫羽瀚。
卫羽瀚皱着眉头,觉得遇鬼一事实属荒谬,只觉是刺客假借鬼神一事在宫中乱生祸端。
待他问清那刘岸尸处何处,欲要赶去一探究竟之时,身后却传来一道脆生生的女声。
“卫都督,本宫也要去。”李昱道,只是语气坚定,不似平日里吊儿郎当,这是命令。
上级对下臣的命令,不可反驳的命令。
卫都督看向她,只好无奈地应了下,便急着去了。
到了殿堂前,除了来验伤的柳太医外,还有一位他们都未曾想到会出现在此的人。
那人清冷出尘如天上月,气质淡漠,着一身月白,正站在一旁观察着刘岸的尸体。
柳太医已年老,却是宫中除了曾经的林太医外最负有盛名的太医。看着他们来了,便躬着腰,把手抄进衣袖里,行了礼后,恭敬地候在了一旁。
这具尸体横在木板上,僵硬绷直,体肤已经呈出不似常人的病态白,而那双眼,睁得很大很大,死不瞑目。
像是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什么恐怖的东西,所以才会有如此惊恐的模样。
“刘侍卫周身的血,在下已亲自验过,一切正常,无中毒痕迹。”柳太医道,面露惑色,继续道:“但听旁人所说,刘侍卫死时七窍流血,那血呈乌黑色。”
这就是可疑之处,若非中毒,血怎会呈乌黑。
完罢,柳太医也无甚可说,见陷入了一片沉默,请罪道:“恕在下无能。”
李昱摆了摆手,示意让他先下去,柳太医恭敬地又道了几声罪,便缓步离开了。
“不是中毒。”那人清冷出声,垂眸看向那具惨尸,淡淡开口道:“而是幻术。”
幻术,一直是存在在话本子里的物什,传闻早些年有人曾说在南乐看到他人使过,而长安城是素来未曾听过有何人会使此术的。
自南乐经历西凉暴乱后,该死的死,该走的走。关于幻术这一说,更是灭迹于江湖。
李昱挑眉,卫羽瀚也跟着抬起头来,齐齐看向初笺。
姣姣轻柔如月,吐字却是铿锵有力,带着十足的坚定
“至于闹鬼一事。”他道,顿了顿,片刻后,又缓缓说道:“是心中的鬼。”
画面一转,似乎又回到那血色天空下的廊桥上。
“杀了永嘉帝。”她温柔地贴在她耳边,如同诱哄小孩吃苦药般的轻柔语气。
“他们负了你。”那女子嘶哑地吼着。
难道,这也是幻术吗。
梦中的声音在脑海中接踵而来,扰得李昱额心不停地跳,总觉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李昱晃了晃头,看了看旁侧卫羽瀚。
却发现这人神情十分不对头,僵硬地站在原地,眼眶微红。
而垂下放在他腿侧的双手,紧捏成拳,微微颤动。
“卫都督?”李昱出声道。
初笺也察觉出他的不对劲,淡淡地瞥了一眼。
卫羽瀚仿佛是一下被人叫醒了般,出神的双瞳在一瞬恢复清明,舒了一口气,才出声道:“下官看得入神了,多有失礼,对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