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昱挑挑眉,心中不解,面上却无表露一二,低下头细细想着一些事。
卫羽瀚停留了一会,便退下离开了,只道是训练场还有事,走得匆匆。
一时间,此地只余下二人。
李昱抬眸看向初笺,又看了看那具躺尸。不知为何,见到这人,心里便会安定踏实许多。
“公主可知卫都督身家是何?”初笺出声问道,语气轻柔温和。
卫都督?身家?
这人倒是心思澄澈得很,一下便能觉出卫羽瀚的不对劲。
早些年时,李昱为了卫羽瀚的那声少主奔波,暗中也没少查,可是结果屡屡淡然,并无她想的那般。
想罢,李昱缓缓说道:“卫都督祖上三代平民,到了他时,因家贫不得已上战场打仗,以供家中独有的老母亲的药物开支,因武功出众,屡屡军功,才被封作都督。”
似有些不忍,李昱顿了顿,才又接着道:“爵位大封、光耀门楣之时,唯一的亲人却咽了气。”
她当初知晓这事时,是席千策同她讲的。
她还记得,席千策一脸哀苦的愁样,恶狠狠地道老天无情。
初笺嗯了声,便不再多言。
李昱也不觉尴尬,毕竟几番相处下来,发现这人是真的少言得很,多说几个字,都仿佛是莫大的恩泽了。
两人见待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便一齐出了门,打算着一同去看看高僧作法。
刚出门,一阵寒风迎面吹来,直吹得李昱脸儿发白,打了个哆嗦。
她一向不爱穿太多,披风也不甚喜,只觉麻烦,跑几步路都累得喘气儿。
看着宫中女眷们穿着个雪袄裙,外面还裹着件毛绒披风,怀中还得抱着个小火炉,厚厚的暖暖的像个圆滚滚的年娃娃,她便忍不住发笑。
穿着件苏绣月华锦衫,李昱便觉得足矣。
什么足矣?
爬树足矣,翻墙足矣,上屋顶足矣。
“冷吗?”初笺问道,垂下眸,一双墨瞳这才留意到了她今日的穿着,待认真地看了看这单薄的衣衫,轻轻皱了皱眉。
解下披风,不由她说,便给这抖如筛糠的小人儿披上。
李昱搓搓手,看着他笑,小脸被披风上的白色绒毛贴着,更衬得少女明眸皓齿、天真无邪。
“侯爷给本宫了,侯爷冷不冷呀?”她问,语调软软的,似无赖时的撒娇。
那人摇摇头,不言半分,仍是清冷出尘,修身立于这桃色间,自成了一道绝色。
初笺刚欲抬脚走时,少女却一下蹦到他面前,跳脱似兔。
只觉双手在下一秒便陷入了一片温暖,有双小手托住了他的手,捧着。
手心突觉一阵潮湿的温暖,痒痒的,酥酥的。
少女呵了口热气,给他暖了暖,然后抬起头,笑眯眯地看着她。
初笺愣了愣,耳根有点烫。
半晌,看向她身后那棵盛得过分的桃树下,只觉好看极了,才不自觉得道:“桃花开了。”
李昱没听清,凑了上去,问道:“什么?”
“没什么。”初笺垂眸,掩下了眼中神色,不去看她。
李昱也没再问,跟在这人旁,安生走着。
不自觉间,裹紧了紧披风,白檀香萦绕鼻尖,少女笑得明丽。
到了大佛堂,灵隐寺的高僧已全到场,正在作法。
佛堂软垫上跪着三个看起来德高望重的高僧,另两名看起来年岁尚幼的小僧正一边踱着步走,一边拨着杨柳枝向地上撒水。
其中一位小僧是李昱略眼熟的,是那被夏晚意缠得直想跑的阿难。
除去必要的奴仆们,来此驻足的人并不多,毕竟宫中有邪祟东西的事一传出去,便人心惶惶,都关起了自家门户,生怕沾上这不祥之物。
只她、初笺、李景行,还有一脸热忱的、目不转睛地看着阿难的夏晚意。
阿难留意到那抹热烈的目光,身形都变僵硬了许多,耳根染上一抹不寻常的红,显露几分窘迫。
这副模样落入夏晚意眼底,霎时便乐了。她就喜欢看这小和尚窘迫又老朽的模样,于她平淡无趣的日子来言,简直是一大趣事。
李景行则在看见自家妹子身上这不合尺寸的披风时,脸一黑,像看人贩子似的瞥了一眼初笺。
后者则是一脸平淡,静如潭水。
想罢,心里直道不行,自家妹子的脑子在他看来是不好使的,要是被人给骗了可咋整?
慢慢移步过去,站到了李昱身旁,对上自家妹子像看傻子般的眼神,温和俊逸一笑。
李昱则是一脸嫌弃,看着这春得极致的笑,翻了个大白眼。
“妹妹,可冷?”李景行出声问道,语气轻柔。
李昱听到这语气和这声妹妹,差点没忍住对着他脸一拳挥过去。
昨天都还是好好的狗样,今天怎么就成了这副模样。
“不冷。”李昱道,又冲着他,甜甜地补了句:“我的好哥哥。”
李景行打了个寒颤,而离这二人不远的夏晚意也是一脸疑惑。
这两人在干嘛?比谁更恶心吗?
李景行讪讪笑着,正欲解披风,把李昱身上那件换下来,佛堂里却传来一声惊呼。
“师伯!”有一小僧惊喊,赶忙放下手中瓷瓶和杨柳枝,跑了过去。
居于正中的一位高僧直直倒地,血流不止,这离奇的一幕,霎时间惊住了佛堂众人。
“快去请太医。”李景行对旁侧一个丫鬟吩咐道,那丫鬟似是被眼前一幕吓住了,连忙踉跄着跑去找太医。
旁侧正看着阿难笑的夏晚意也跟着愣住了,几个人一同进了佛堂。
“师伯你快醒醒呀。”那小僧说话已染上了几分哭腔,昔日里待自己温和友善的师伯在一瞬间如一具死尸躺在地上。
有大胆的上去伸手探了探气,却被吓得愣住了神,直直发抖,话都不敢说。
没气了,这成了一具死尸。
阿难看着眼前这番乱象,不语,紧抿着唇,眉头皱作一团。
明明来时还是好好的人,怎地会突然...
初笺垂眸,目光紧紧地盯着那黄色袍服上位于腰侧的最深的一块红色。
有银光一闪,李昱皱眉,用手帕包裹着手指,挑出了腰侧那根泛着冷光的银色细针。
旁侧的夏晚意也看见了,亮晶晶的杏眼睁得圆圆的,吊儿郎当地嚯了一声,侃道:“有刺客?”
闻及,李景行目光陡然一冷,对身后侍卫吩咐道:“传令下去,封锁皇宫。”
侍卫会了意,正欲退下去,却在下一秒停了下来。
“不必。”初笺淡淡出声,迎上几人不解的眼光,垂下眸,又接着道:“有人在他们进宫前就动了手。”
此话一出,众人眼里的疑惑之色更甚,看向初笺的眼光也斥满了怀疑。
“侯爷此话怎讲?”一位老僧开口问道,语气却斥着几分可笑。
他原前几日在灵隐寺见到这位小侯爷的时候,觉得此人出尘似仙,定是个不得了的大人物。没成想,这人一开口就满是不着实际的胡言。
到底是年轻了些,头脑不好使。
夏晚意抱着手倚在一大柱子旁看好戏,她也对初笺这说辞颇感意外。
李景行不语,仍皱着眉。虽他是不喜这人与自家妹子亲近的,但再怎地说,初笺也算是个懂分寸的人,断断不会胡乱言语。他并非不信,只是疑惑。
李昱挑眉,其中道理她是懂的,但她向来懒得掺和其他事。
但见老僧人这副怀疑、甚至于带着几分斥责的模样,心底涌上几分不悦,正欲开口替初笺辩驳,却不想被一道清朗男声抢了口。
“侯爷说的没错。”小和尚面容清秀,美似女子,轻轻开口说道。
是那日的阿难。
此话一出,众人的眼光又转向了他。
另一小和尚跪坐在尸体旁,带着哭腔的嗓音,推搡了阿难一把,道:“玄机师兄,你乱说什么,师兄明明来时都是好好的。”
夏晚意见状,立即不满了,弯着好看的眉,喝道:“你这小和尚好好说话便是,推人作什么?”
阿难未动半分,淡淡说道:“那银针中时,衣带束得尚紧,挡住了欲喷出的血,可方才师兄坐在软榻上良久,身形微动时,衣带免不了因被撑开而松弛,血才喷涌而出。而这插的穴位是壬枢穴,中者寒气攻心,身力大损,原师兄中了也不会有事的。”
顿了顿,又垂眸继续说道:“但师兄向来体虚,体染风寒已有几日,这几日,都是我替师兄熬的药。”
“这一针足矣要了师兄的命。”言罢,阿难便不语了,只低着头,看着那具面色惨白的死尸。
李昱这才仔细看了看这小和尚,面容清秀,长睫微颤,看似单薄,一副弱不经风的模样,方才说话时,却是十足的坚定和有力。
能想到此,倒是个心思机灵的小和尚。
只是,偏生是个和尚。
夏晚意眉眼带着欢喜,上前不顾众人在场地拍了拍阿难的肩,道:“小和尚,没成想你还这般聪明呢。”
声音轻灵娇软,行为举止一如往常的嚣张,只是,这语气怎地还带着几分自豪?
仿佛这小和尚是她家的般。
夏晚意也不在意,只觉他们亲近得很,他说的便是她教的,他聪明她自个儿就更胜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