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二日,三日期限已至,无需再等,初笺一早就去了潇湘竹林的那处偏院。
吩咐手下所查的事已早有了眉目,也不为奇怪,毕竟相侯府不养闲人,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人,手下办事一向利索。
这人自是将行刺的缘由吐露了个清楚,同时,初笺的心里也落下了几分惊愕和诧异,再而,便是无限的心疼。
这长安城,看似平和安乐,暗藏的都是些肮脏泥污。
这也更坚定了,他带她回京城的念想。
虽京城也并非安生,但她能在他眼下,也能全力以护。
这欲行刺之人名叫邬越,是西凉云泽一带土生土长的人,而那绣娘一事也被查了个清楚。
西凉云泽确有一年轻却绣技出众的女子,按理说,按着这个条件去找,应是会有许多条件相符的女子的。
可,家贫这一处,却恰恰与她们相违背。
按理说,绣技出众的女子在织绣之乡云泽应是极受欢迎,应是被绣府争着抢着出高价要的人儿。
可偏偏有这样一女子,名唤云裳,绣技了得,送人心意却只用得起下下等都算不上的麻络丝,也偏偏是这一点,才让寻这人的路途变得顺畅了许多。
若非自身品性不好,与人相处甚难,那便只有受人欺压这个可能了,而这,也成了牵制邬越的重要一步。
邬越是个家室不幸的人,母亲生下他不久后便因战场传来的郎君战死的恶讯而郁郁寡欢,家中入不敷出多时,母子穷得上街乞讨,讨来的吃食都喂给了邬越,自己缺死在大雪纷飞的冬日,而她的怀里还抱着正哇哇大哭的小邬越。
正巧被云裳家父撞见,心下生怜,抱回了家中,同云裳一起生养。
云裳一家虽算不得高门贵府,但也因家中纺绣事业而逐日家大业大,倒也算是个富贵之家,这也是这桩事的离奇之处。
这样一个家庭,何至于在一夜间家破人亡,仅余两个年纪尚幼的孩子,穷得只用得起麻络丝。
所查之事到这一步却也断了,其中缘由似团团迷雾,遮住了是非因果。
“你若愿追随本侯,所有冤屈,本侯可替你平之。”这是初笺见到他说的第一句话。
邬越这人,身手不凡,能使银针入木几分,他那日所见之时,也有几分惊异。
西凉国向来礼乐盛行,多是习音律读圣书之人,而以习武为粗鄙之举,可见这样的身手多不会是受旁人指导,而是自行修习,放在此地就更显奇少。
而他一向,是个惜才之人。
邬越目露惊愕之色,他原想着以自己一命为着云娘争个一线生机,如此便已十分满足。可这人却无半点夺他性命之举,甚至在为他也谋个活路。
自是不停地磕头谢恩,为之前的不礼使劲地磕头,血都渗了出来,被一旁的清秀侍卫拦了拦。
“侯爷不喜见血,你只一心归顺便罢。”古玉淡淡说道。
年轻侍卫站在一旁,被初笺带大的人,性子也沾染上了几分清冷。
“邬越定终生以奉侯爷为主,甘愿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那满身血污的少年抬眸,又重重拜了一记,头碰地的声音有力而坚定,似是在履行这一生的宿命。
“无需奉本侯为主。”初笺垂眸看向他,清冷出声而又坚定道:“你所要听命的人,是长昭公主。”
少年抬头,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和惊愕。
长昭公主?那个长安混世魔王,整日无所事事、吊儿郎当的公主吗,那个被当做牛羊宰养还浑然不知的公主吗,还是那个被所有人蒙在鼓里的公主。
他是不愿的,他要追随的应是如眼前的小侯爷这般年少便战功屡屡、未来无可限量的人。
应当是这样的人,才配得上他的鼎力追随。
而不应是她,那个传言中狂妄而随性轻佻的女子。
初笺看着他眼中的神色,不说话。
默了片刻,转过身,淡淡道:“你所轻视的人,曾救本侯于黑暗。”
世上没有真正的好与坏,有的只是澄澈和伪善。
那年冬日,她的澄澈落入了他的心底,暖化了一大片一大片的寒霜,带来了一丝一缕的光。
从此京城月色绝伦,风雨兼程,所奔赴的,也只是长安城的那抹炽热的光。
......
回到宫中,那小人儿便找上了他。
少女笑得眼眸弯弯,亮晶晶的,唇畔轻勾,一瞬不瞬地看着他。
当真是长安绝色,比这桃花还要好看几分,看得他有点出神。
“公主找我所为何事?”他问道,语气没了平日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却还是由着这出尘的气质,渗着几分冷。
“没事不能找侯爷呀?”她故意问道,又凑了凑,看着这人清冷模样。
不觉间,距离近了近,依稀闻得到少女身上甜甜的香味,看着她跳脱的模样,和不停动着嘟囔的小嘴。
“不是。”他道,原是冷得出奇的性子,克制力极强的一把好手。
第一次觉得这世间规矩如此烦琐讨厌,他只想在她眼里堕下去,同月色做这亵渎的贼。
“明日春猎,侯爷可愿同去哇?”李昱笑问,别看面上稳如老狗,心里也带着几分慌乱。
她是不是应该矜持,不该如此直接?
是不是应该等他来问?可他好像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李姑娘表示,我不慌,一点都不慌。
我是谁?长安的混世魔王,独尊的长昭公主,慌个什么。
颊边的微红出卖了她,给少女染了一层粉,如桃瓣般娇软。
“公主去吗?”他问,淡淡出声道,蕴着一股清冷。
不是说不去,也不是说去,而是问她去不去。
她原是来问他的,怎地还被他问上了。
还未出声,便又听那人说道:“公主去,本侯便去。”
李昱哑然,唇畔勾起一抹笑,看向旁侧那倚在桃树边正看着她的人。
轻声道:“一同吧。”
“好。”有人回应,似风吹过,醉了几度桃花。
......
傍晚时分,用过膳后,想着皇帝龙体受惊应得到了缓和,李昱便收拾了几番,打算前去问候一二。
宫门前有几个侍卫看守,见公主来了,欲前去问候,倒也没阻拦,只说是皇帝吩咐过,若是公主前来,无需阻拦。
侍卫也私下讨论,果然盛宠传言不虚,皇帝于公主还真是疼爱得紧,皇子嫔妃都未曾说要见,却独独愿见她一人。
待进了宫,行至殿口前,却无侍卫看守。
既无人可禀报,李昱正欲自己敲门时,却听得里头传来一阵嘈乱的声音。
有人的谈话声,有书卷乱砸的声音,有愤怒的倒气的声音。
李昱诧异,怕是又有不轨之人,正欲推门而入之时,门却先开了。
出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卫羽瀚,唇边有着淤青的卫羽瀚。
李昱愣住了,看这模样,难不成他是被责罚了?
卫羽瀚见了她,也是一愣,随即出于礼数,淡淡出声道:“见过公主。”
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这人依旧严肃淡然的古板模样。
可这嘴边的伤却格外显眼,甚至于说是刺眼。
战士的伤,若是在战场上受下的,那便是荣耀的象征。
若是在君主的权力下留下的,那便多多少少含着几分屈怒。
而这伤,明显属于后者。
卫羽瀚位高至都督,虽手握兵权甚轻,还不足以对一些等级不如他的人,但在朝廷中一向忠心谨慎,是什么事,会让一向以仁德为称的永嘉帝出手?
李昱点了点头,示意让他退下,可他却在行至她肩侧时,慢下了步子,轻轻吐出几个字。
他说:“公主慎独。”
李昱心觉疑惑,转身缓步走进了殿内。
气氛似是还停留在方才,没有缓和过来,皇帝看见了她,行了应行的礼后,四目相对间,也是几分沉默的尴尬。
她记忆中的皇帝若不是在被触怒后,待人一向谦和,而不是现在这般,满面阴鹜,甚至令她有几分望而却步。
虽这份阴鹜转瞬即逝,可也令她心中有了几分不自在。
“昱儿。”他招招手,面上恢复了平日里的和善,示意她过去。
李昱缓步行至跟前,虽心中疑惑又如何,这人是待她好到大的皇帝,是在风雨前护着她给她一片温暖的人,是她的亲人。
皇帝看着她,和善之余,带着几分不舍。
“昱儿已经长大了,该嫁人了。”他慢慢说道,笑着看向了她。
他又接着道:“可有心悦之人?”
面上笑意不减,似是又想起了什么,带着几分哀戚之色,道:“阿姐死得早,昱儿是朕从小呵护到大的,如同朕的亲女儿般,若是有了心悦之人,朕定会好好操持行婚。”
李昱顿了顿,道:“儿臣只是前来关心皇上,于婚嫁一事,暂无打算。”
永嘉帝闻即,欣然一笑,道:“朕现已无事,心下安乐,只是你这丫头,快要嫁人才好,朕看那初家侯爷就十分不错。”
目露赏识之色,这等人才,年少便显露光色,日后定也不会差,自家小昱儿若是能跟了他,倒也算是个好选择。
默了片刻,见李昱不说话,永嘉帝叹了叹气,唤道:“昱儿。”
“朕梦到你母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