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是一定要提醒的,否则中间出了差错,人没救下来反酿成大祸,到时候被责怪的只有可能是今日在这大殿中商讨的几人,几门宗派。
更何况有三宗多嘴之人,如今已将长青问天要与魔宗合作的消息散布得满城风雨。
中间还带了个云霄宫。
吓得云霄宫宫主连夜将罗音召回,并假借问话名义将罗音扣死在了云霄宫,不准她出门半步。
这事儿当然是在几人擎霄殿商议过后,棠笠连夜回了魔宗,责骂与羞辱来得铺天盖地,指责长青和问天作为仙门,为何要放下身段与魔宗合作,他们又不是救不下一个人。
有些弟子气不过,非要与那些人争论,便说:“你们有本事从花凉手底下救人,那你们去救啊?站在这指责救人的人有过错算怎么回事?”
于是他们的议论又变成了,不就是一个人,医圣常有,死一个再重新培养一个,又如何?
说得人心底冰凉。
左右一条人命架不到他们身上,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死一个医圣再重新培养一个就是了,何必拉下脸面要与魔宗联手?
更何况,一并被抓的还有魔宗的圣女。
谁知道到时候被救出来的是死是活,是圣是魔。
反正与他们没有直接的利益牵扯,怎么说都是靠一张嘴,他们也不会失去什么。
要与魔宗合作的消息一出,三大宗头一个表态,义正言辞地要将长青与问天踢出十大派,原因无他,作为仙门却与魔宗合作,有辱门风,实为不齿。
哦对,还有翠谷,也一并跟着长青和问天滚蛋了,原因是连医圣都被抓走了,谁知你谷中留下的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这得亏老谷主尚在闭关,若当真出了关,可能出关头一天就要被送走。
水风宴池语众人着实给三宗了一个彻彻底底的下马威,但因着他们理亏在先,便当真是咽下了那口气。如今这消息一出,三宗憋了许久的气便有了个源头,铺天盖地地冲着长青发泄过来。
可算是让他们逮到了机会。
之前被迫吞下去的火、受过的气,如今算是让他们一点不落的全部还了回来。
那些从前与长青交好的门派,譬如云霄宫、洗剑山庄,各个缩回了手脚,连夜召回所有在外游历的弟子,并嘱咐不许有人再次外出。
接到这个消息后,池语嘲讽笑了笑,没表什么态。
倒是林亓义愤填膺:“从前一个个说要交好,如今当真跑得飞的还快。我们又不是什么瘟疫,只是合理合作救人罢了。”
“很正常。”顾渊垂下视线,手底下动作不停,正给池语熬着她需要服用的汤药。“正常没人会觉得仙门和魔宗合作是合理的,他们只是觉得,仙门魔宗就该势不两立,永远不会有合作出现,也不该有合作出现。”
眼下夜色正浓,几人聚在月夕宫,池语躺在寝殿榻上,与外边隔了道屏风,顾渊坐在床边,这样既能看到池语也能看到外边坐着的人。
没几个,神钧、谭允、林亓、薛曜。
莫启被哄骗去睡觉了,林绥也没能跟来。
宋拾拜托给了薛崇的四师弟薛玖,原本互不相干的几个人,如今坐在一起,为着救人而彻夜长醒。
熬药很耗时辰,顾渊索性端来了屋中。
池语便与众人隔着一道屏风,商议着接下来的行动。
她缓缓打着手语,顾渊在一旁看,看完了翻译给众人:“魔宗去寻花凉,必然要有人看护。但去云霄宫,劫极北恒藻又刻不容缓,璇玑一人无法对抗她们一整个宗门,故也得派人。”
谭允道:“因此现在的矛盾,是两边须得都有人,但不好确定谁与魔宗一道,谁去云霄宫。”
顾渊点头。
“且不能在云霄宫的一行人上太轻敌,我们并不排除赶到云霄宫时恰好与花凉相撞。”他道,“因此,我与无善长老前往云霄,拜托谭掌门和薛二公子一起去监督魔宗寻找花凉。”
顾渊沉默半晌,道:“我个人感觉,你们顺着魔气找到的大抵是以泽兄和云暖,花凉应当会与我们撞上。”
神钧、谭允、薛曜都应下来。
林亓听着点头,头点到一半,愣住:“不对,我呢?”
池语也瞪了顾渊一眼,指了指自己那她呢?她做什么?
顾渊无奈看了一眼池语,意思是你都这样了,还想奔波不成?
池语也愁,她不知怎的,在谭允扶乾殿门口晕了不说,一晕晕六天,起来整个人身上的零件都感觉如同拆了去收了废品,哪儿哪儿不得劲
所以,她到底怎么了?
山石症当真日后会变得如此严重吗?
池语的心情有些小颓丧,顾渊安慰地拍了拍床脚锦被,又转头去跟林亓道:“你负责留下来,照顾淞念。”
说着,他往屏风的方向偏了偏头。
林亓心中有些数了,但他如今并不完全清楚池语的身子,便跟顾渊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师姐不跟你一道去吗?
顾渊微微摇头。
于是林亓心底大概有了个猜测,只是看向屏风的眼神多了丝难过。
顾渊道:“璇玑作为云霄宫的弟子,虽是妙手娘子,是我挚友,但我万不能以她的命来与我做赌注,我没有资格让她冒险。因此后续绝大概率她不会再出现在长青了,淞念,”他回头看向池语,“做好心理准备。”
池语心底跟明镜儿似的,知道早晚都会有这么一天。只是突然捅破,心底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
这一天从她在水风宴上与三宗对峙时便料到了,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从前这些嘴上说着,与长青交好、与问天同出的宗门,如今全缩了自己的手脚,连人也要要回去,一并扣在宗门里,保全自己作为仙门的最后“脸面”。
说句实话,池语并不觉得仙门与魔宗合作是件多么令人不齿的事情。各取所需,都有自己要救的人,更何况他们魔宗要救的人也是自己想要救的,多些个人手帮助,何乐而不为?
若此举能一举杀死花凉,那更是个不错的选择。
只可惜花凉并非常人,能找到压制她的方法实属不易,更何况要杀了她。
池语叹了口气。
她挺喜欢璇玑那小姑娘的。
不过也好,莫要再跟着她奔波了,回到云霄宫、回到自家宗门的庇佑之下,或许比如今的日子要强些。
待几人商议完全,屋里就剩了顾渊和池语。汤药也恰巧熬好了,顾渊盛了一小碗,用白瓷勺子舀起来,晾温热了,就送到池语嘴边:“张嘴。”
池语听话张嘴。
顾渊靠得太近,她脑子里完全是空白的,鼻腔里萦绕着顾渊身上的檀香味儿,直冲脑海,占据了她全部的思路。
她脑海里的唯一想法是,好家伙离这么近眼睛鼻子终于看得一清二楚了。
也就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好像都懵了,顾渊叫她张嘴她就张,然后被灌了一勺温热的汤药。
已经尝不出什么味道了。
池语总算反应过来,看着顾渊近在咫尺且比较清晰的一张脸,那双眸子里只倒映着她一人。她登时耳根子开始火烧火燎起来,觉得一把火从后脑勺直直烧到眼眶鼻腔,手势打得飞快:“你离我这么近作甚!”
很好,她从未觉得自己的手语能如此从容顺畅且迅速。
虽说嘴里这么说,池语却没下意识往后仰头,顾渊看着她几乎要擦起火花的手势,没忍住笑出来,“喂药当然要离得近些。”
好吧、好吧。
当真非要这么近吗
池语蹙眉,这距离,莫说她眼睛都能看清了,稍微一抬手她便能将药碗打翻进顾渊怀里,方才还是他眼疾手快躲过去了。
虽说二人也算是确定心意了,可她还是、还是有点烧脸
正当池语有些无措时,顾渊轻轻笑了笑,将白瓷小勺放进碗里,伸手将池语眼前飞扬的一撮头发别到她耳后,然后道:“淞念,我觉得很幸运。”
许是他语气太过柔软,池语愣了愣,面颊的热气慢慢降下来。
她想知道顾渊接下来会说什么。
谁知顾渊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又把碗端起来了,仿佛刚才温柔小意的不是他:“来喝药。”
池语:?
我情绪方才起来呢,你这就偃旗息鼓了?
池语倔强往后一缩,整个人陷在了锦被里,像一只收起所有利爪尖牙的小豹子,露出毛茸茸的脑袋来。
“听话,淞念。”顾渊微微叹了口气,“这是以泽临去前留下的最后一道药方,嘱咐我要按时监督你喝掉它。”
池语眨着眼睛看顾渊。
顾渊头一次发现,原来池语卸下身上那层刀枪不入的外壳后,内心居然相当
奇怪的可爱。
他抿抿唇,也不强求池语喝药,只是在床头放下了还烫手的药碗,扯了扯池语的被角,慢悠悠讲给池语听。
“之前,水风宴结束后,你我在龙啸山下发现了一具白骨。那具白骨经过以泽确认,是泡过柳线药的,而柳线这药材,在八十余年前随着以泽的师伯一并消失在了翠谷。也就是说,这具白骨,最少是八十年前的。”
原本是喝药的事,突然又扯到那具白骨上。池语有些奇怪,那白骨她也是见过的,还动手挪过,愣是没挪动,无论如何也移动不了,像是从地底里生长出来的。
可是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看出来池语表情疑惑,顾渊拍拍锦被,继续道:“这事儿,没完。在你昏迷过去那几日,翠谷遭灾,以泽和云暖被花凉捉走,方旭重伤,眼下睁不开眼地躺在翠谷。而我还未处理好方旭的事,便又得了消息千羽阁,也出了和龙啸山相同的事。”
“千羽阁镜湖之上有座辉朗大殿,你应该清楚。那日辉朗大殿中恰有千羽阁大长老白玉在,但白玉突然暴毙,死在辉朗大殿,且就在她脚下的辉朗大殿也无端爆炸,炸开了镜湖湖底,露出一片泥土。挖开泥土,土底下埋的,又是一具白骨。”
池语听得心惊。
“那具白骨,同样有光,同样不腐,同样无法移动,同样是被泡过柳线药。”顾渊眯了眯眼,“眼下千羽阁白月掌门暂时站在我们这边,但并非明面站队,只是私底下提供帮助。因着龙啸灭宗于风口浪尖,她千羽阁步其后尘,极怕成为下一个龙啸。”
“而我觉得,此事没完。”
池语从锦被里钻出来,认真听着顾渊说。
接下来的事有些牵扯到不能让池语知道的事情,顾渊略一沉思,本想改个说法,但又不愿再欺骗池语,于是尽量隐瞒了能隐瞒的事,道:“水风宴结束那日,花凉曾于众目睽睽之下喊你师妹,这事应当是真的。花凉并非无所师承,她与我,原本是同门。”
这消息犹如从天而降的巨石,直给池语砸懵了,她不可置信地望向顾渊,摊了摊手。
什么东西?
你确定你并非在说梦话吗?
顾渊好笑地拍拍锦被道:“莫那般表情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
池语一摇头一摆手,很明确表示她不信。
“不信,我讲给你听。”顾渊很有耐心地笑笑,接着道:“你可还记得,我初上长青时,曾拜托欣阳与你讲过一段话:我说,我是你师兄。”
池语点头。
“我并未欺骗你,你曾经确实是我的师妹。我小时有一段记忆是模糊不清的。那段记忆在现在的我看来,是闭关修炼何时进,何时出,完全不记得了,如何修炼的,也不记得了。等闭关结束,出来便有了一位师妹,就是你。”
“从前我以为那段时间只是单纯修炼,直到我听到花凉叫你师妹,觉得不大对,便找你讨来了进长青藏书阁的许可,进去查到了有关资料。资料很少,能被传承下来且被解读的只有寥寥几笔,阴阳术,柳线功。”
“阴阳术便是能抹除记忆、修改记忆的禁术,永不可逆,造成的伤害无人能估量。至于阴阳术如何施展,字面记载被抹除,我想,应当是琴昇所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