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啸山和千羽阁的白骨一事虽被人有意声张,但依旧捂得算严实,没几个人真的知道。
如今焚骨堂是被普通弟子发现的,一传十十传百,长青得到的消息便是通过普通修士听说来的,而眼下焚骨堂灯火通明,聚集的全是人。
据说魔宗想去凑热闹,当场被赶回去了。
又是一具。
听那些个小弟子的话,这具应当也是泡过柳线药的,也就是说,这具尸骨也是至少八十年前没的。
然后是被发现死去的那位长老,刘振,池语是见过的,在薛崇说要来长青做客前一天,带领众人站在长青的护山大阵外与她对峙。
她到现在还记得刘振的阴阳怪气。
原本以为自那面过后这辈子都有可能再见不到他了,谁成想第二面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今晚又是不可能休息了,但池语不会去到焚骨堂,动身前往的只有顾渊。
池语睡了个提心吊胆的觉,第二日一早,几人居然聚在了月夕宫外头,准备动身。
顾渊就在门前站着,池语一出来,便被顾渊扶住了。
池语问他“昨晚,什么情况?”
“和龙啸、千羽一样。”顾渊抿唇,“没什么变化,刘振无故暴毙,尸身如今已被妥善收容。白骨就在那摆着,设置了个结界,土也盖不上去。”
池语没说话。
顾渊叹气,“第三处了。”
池语伸手摸了摸顾渊的眉峰,笑了笑,比了个“别着急”的手势。
她的指尖冰冰凉凉的,触及顾渊的眉峰,登时让他清醒了许多。
几人走得急,毕竟要赶时间,连昨夜焚骨堂的事情也不愿多处理了。林亓陪着池语坐在院中,托着个下巴,八卦问:“师姐,你是不是和顾掌门好上了?”
池语瞪了他一眼。
什么叫好上了?这话听起来为何奇奇怪怪的,像是偷偷摸摸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
他们分明是正大光明的。
昨夜,顾渊寻了个机会跟林亓与谭允一并说了池语的身体情况,林亓也知道如今不好让池语发表看法,因为手语他也一知半解,看不明白。但师姐的有些小动作他还是知道是什么意思的。
比如刚才那瞪他的一眼。
是叫他别添乱。
呜呜。
池语也托着腮,只是她在想旁的事情。
如今已一连出现了三具尸骨,龙啸、千羽、焚骨。
这三个门派中,后两个门派在发现尸骨的同时,也有位居高地的人无故死亡,譬如千羽的白玉长老,焚骨的刘振长老。
假如她是说假如。
假如这三具尸骨出自同一人之手,假如这三具尸骨是同一件事,那么有人暴毙也应该属于同一件事才对。
而且如今看来,两者虽可能不是同一人干的因为风格太过迥异,但二者之间应当有着一定的联系。
而龙啸并没有听说谁暴毙了。
不对
不对!
池语猛地坐直了,给林亓吓了一跳。
不是龙啸没有出现谁暴毙的情况,在龙啸山底发现那具尸骨的时候,龙啸被灭宗,谭允他们彼时正在处理后事。
也就是说,如果那时候有谁死了,他们会顺理成章的以为是在灭宗的时候死去的,而不是无故暴毙,从而忽略了这件事!
所以,龙啸也是有可能有人死了的!
池语一把拽住了身旁林亓的袖子。
她知道林亓看不大懂手语,便尽量跟他比划他能看得懂的。
于是林亓连蒙带猜地看池语在他眼前跳手指舞:“你是说让我派人去查查,那天在龙啸发现尸骨时,龙啸有没有长老死掉?”
池语点头。
林亓就道:“这哪儿用查啊!我是看见了的,那天那个叫云崖的,就死在了龙啸山高头,好像是龙啸二长老吧不对啊。”
原本池语心说果然,结果被林亓这一句不对搞蒙了。
她摊手,意思是:什么不对?
林亓道:“龙啸灭宗,可前两天还听说他们原来的二长老云崖被弟子看到如今云游四方去了,那日怎么可能是她呢?”
他越说,越想,越迷糊,“难道是我记错了?”
池语心说,怎么可能是你记错了。
你那日见到的、死了的所谓叫“云崖”的人,实际上是云娴云深霖,前两日被修士看到云游四方的人才是真正的云崖,云绯月。
云崖倒是因祸得福,因着龙啸被灭宗、云娴死去,自己被偷盗的身份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还从此闲云野鹤,不受任何人约束了。
也算是美事一桩。
但接下来,谁也不知道往后还有多少白骨在等着他们,谁也不知道往后还要死多少人,谁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需得早些解决,早些了事。
且还有一个问题。
制造这些事端的,究竟是谁?不论是八十年前埋骨之人亦或是如今杀灭长老之人,他们可还活着?可还有后续他们尚未看到的计划?
没人知道。
池语心里紧了紧,给林亓比划:“咱们是派谁去了焚骨堂?”
“师兄的徒弟。”林亓道,“你莫紧张,不会有太大问题。”
池语摇了摇头。
她并非紧张,只是自己也想去看一看。弟子去见到的、转述的总没有自己亲自看来的仔细,或许会遗漏细节,毕竟三个宗门,不可能每个宗门的情况都一模一样。
林亓看出来池语想说什么了,摆了摆手道:“你且放心,他去瞧着时拿了溯影珠,届时都让你瞧瞧。”
池语颔首。
二人又无话讲了。
隔了许久,池语看见自己身边的那团颜色直愣愣趴在了桌子上,长吁短叹着:“我也想去打架。”
池语:?
你怎么稀奇古怪的想法那么多?
“世人皆说那嚣鬼花凉是个鬼才,旁人无法左右她半分,我倒也想瞧瞧。”林亓道脑袋在桌面上滚来滚去,“好赖也是长青长老,怎的就不能去打上一打了?”
池语拿只眼睛斜他,慢慢悠悠比划着:“长青需要有人坐镇,更何况,我劝你还是不要想着见花凉一面为好。”
林亓问:“为何?”
“小心见了她,连自己如何死的也不知。”池语摇摇头,“她带名号不白来,手上全沾着的全是艳艳的血。鹤一与其交手尚不能敌,你觉着你去能有几分把握?”
林亓哑火了。
虽然是事实,但他还是觉得备受打击:“呜呜师姐你现在胳膊肘都不拐给我了”
池语心说,我的胳膊肘就从未拐过。但她还是拍了拍林亓的胳膊以示安慰。
因为老实来讲,她自己也是蛮想去的。但如今她修为下跌身骨又破烂,她深知自己去了只会给众人拖后腿,于是一面安慰林亓一面自己也难过。
那边厢池语靠着溯影珠看到了焚骨堂纷乱的场景,这边厢顾渊已然赶到了云霄宫。
云霄宫占地颇大,又处高地,清晨傍晚都有云雾缭绕,如梦如幻。
顾渊先脚到了云霄宫,神钧随后到的,二人被守门弟子拦在入口处,半步也不让他们踏进去。
原因是,他们和池语一道,跟着魔族染了一身腥。
其实之前云霄宫算是与长青交好的,但和魔宗合作着实是太不可思议又不符合常规的举动了,也无怪乎云霄宫宫主会在这种时候做出这个选择。
神钧懒洋洋的,站在顾渊身后,不怎么动弹顾渊也不动,只是神色漠然道:“那么请劳烦给萧宫主传句话。”
弟子面上有半分迟疑,顾渊微微动了动眉毛,“怎的,连传个话也不肯?”
其实弟子们心底也打鼓。不说旁的,单说问天与长青这两个门派,随便拎一个出来也比云霄宫强,他们谷主敢如此决定,下头的人都颇有微词,深怕这两派哪一天突然看云霄不爽了,几个突突就将他们踏平了更不用说从前云霄尚受过问天恩惠,眼下做派,着实算不得好。
眼看着弟子犹豫了,顾渊沉了声,“还请你,代为,传话。”
行罢,只是传个话罢了,又不会传出什么有损云霄清名一事。
弟子走一步看两眼,从原先对着顾渊也要毕恭毕敬到现在连看他也带着莫名的情绪,神钧在一旁瞧着,分外感慨。
顾渊也不恼,像是什么事落在他眼里都变得如同浮尘一般轻轻一吹便散了。他走到女弟子身边,也不俯身,藏着内力递过去一句话。
神钧听不见,但她看得到。
她看见女弟子在听到的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带着不可置信和一种“你怎么敢”但又不敢明显表露的神态看着顾渊二人。
神钧很好奇,顾渊到底同她说了什么?
但顾渊显然不会说,她只看见他轻飘飘撂下几句话,那两名女弟子便飞一般地走了,独留他二人站在原地,进也进不去,吹着西北风。
可神钧还是好奇。
于是她道,“看不出来,掌门挺会吓唬人的。”
理所当然是什么也没套出来,顾渊只是低垂着眉眼,没什么表情道:“我只是实话实说了而已。”
神钧耸耸肩,不说话了。
顾渊沉默,又抬眼看了看云霄宫。
云霄正门是整块白云玉雕琢而成,进了大门便是一片广袤的白云花,层层叠叠,青白如雪。
顾渊记得很清楚,这一片白云花还是当初他与池语去九天冰坛偶然得来的。
九天冰坛彼时还藏着寒蝉丝,顾渊的原本想法是和池语挖来给池语用的。但那时二人没能找到寒蝉丝,倒是看到了外界已经绝了迹的白云花。
白云花是真好看啊,许许多多的花枝凑在一处,重叠如浮云,一眼望去宛若云海,云浪翻滚,扑面而来的清新花香,几乎将心肺都能涤荡干净。
这也是白云花名字的由来。
是顾渊先认出了白云花,又恰巧看到旁边有几乎快死掉的小花株,二人索性捡了回去,将其精心养大。
等过了十年,从前原本是一小株的白云花被二人养成了一大片,后来结识了罗音,便将一部分花花送给了她,让她带回了云霄宫,种起来。
毕竟云霄宫也如临九天,云缭雾绕,配着白云花,一定很好看。
单是为了这片广袤的白云花,云霄宫便与问天一直交好。
而如今,白云花海依旧,花浪层叠如云海,两派的关系却悄然变了。
白云花海好似也失去从前的意义了。
谁又知道,在这片洁白无瑕如梦如幻的仙花之下,到底藏了多少见不得阳光的黑暗和污浊。
就跟从前长满了奇花异草的琉璃岛一样。
白云花海被顾渊一把火焚烧殆尽,什么也没剩下。
光明、黑暗,自此在这片被世界孤立的小岛上又重新交会在一处,静静等待着下一个能将它们短暂分开的主人。
但不会是顾渊。
他沉默地瞧着那片白云花海,有日光照在白云玉雕琢的大门上,熠熠生辉。
突然就觉得有些许刺眼了。
方才他同云霄弟子说,他们可以不进云霄宫,只是若此次不进,日后花凉再来,莫怪他们无情。
百年来,身为问天的宗主,顾渊从未对云霄宫说过多么重的话。
而如今的云霄宫宫主也大概摸出了花凉来犯的门道,隐隐约约也知道,花凉就是冲着能重铸身骨的五宝物来的。
她们云霄宫,有其中一样极北恒藻。
花凉是肯定要来的。
而顾渊这番话的意思是,若今日他们进不去云霄宫,日后不论是花凉来犯亦或是魔宗入侵,若是惹到云霄宫头上,问天与长青也绝不会伸出援助之手。
当然,还有翠谷。
一下失去三大后盾是云霄宫无法承受的,然而宫主也猜到了,顾渊他们也大抵是冲着极北恒藻而来。
权衡利弊,与失去所有极北恒藻、失去三大后盾相比,只失去一份极北恒藻,显然应当是损失更少的选择。
宫主不会算不出来。
但肯不肯做,那全看她了。
神钧也知道,自家掌门绝不会做无意义之事。
于是二人一个看天一个瞅地,顾渊漫不经心地掐着指尖,看也不看那白云玉的大门一眼。
他只是在心中默默念着。
三、
二、
一。
“顾掌门,神长老,宫主有请。”
顾渊淡漠抬眼。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