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觉睡到晌午,错过了启程的时间。
想着索性已经来了临安,顾云知也不着急了,决定明日再走,走之前先去瞧一瞧那慈幼院好了。
不想大张旗鼓,顾云知只带了知愿和六七个侍卫,悄悄地从后门出去,去了慈幼院。
慈幼院在临安的城西,从城中到城西,行人渐少,带到了慈幼院门口,四周已十分荒凉。
当初慈幼院选址的时候,就恐因婴孩草闹,惊扰了邻居休息,故而选址偏僻。
只是也没想到,多年以后,这人迹罕见,倒方便了那些拐子。
此刻这慈幼院安静得出奇,住了一百多人的院子,无论如何也不该是这般的寂静。
于新北推开院子,木制的大门发出“咿呀”的声音。
慈幼院四方格局,共有三进院子。第一进,正中三间大屋,左右两侧各两间小屋,正中大堂本是接客之所,可如今堆满了稻草,柴火等杂物。三进都是一样的格局,不过二进的院子比前院更大了些看起来,看布置本是孩子们念书游戏的地方,可屋子里如今却铺满了稻草破旧的被褥,瞧着是被孩子们拿来住了。最后一进瞧着倒像是让人住的,只不过屋子年久失修,瞧得出有漏水的迹象。怪不得孩子们都住到了二进那边去了。
“这院里这么一个人都没有?”探行的侍卫折返道。
话音方落,就听见前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二丫,快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一个欣喜的声音伴着疾跑的声响,从前院传进二进得院子,在见到顾云知等人时才渐渐消散。
他穿着打满补丁的葛衣,瘦骨伶仃地瞧着大概也就十来岁的模样,脏兮兮的脸上被因露出裂皱的红色,冻得红肿的受伤此刻正拿着一个盛满了粥的竹筒。
他愣在了二进得门口,以至于身后许许多多差不过模样的小孩子都一个个的立在了二进门口,又想看又不敢看得站着。
大家都没见过穿着这么漂亮的人出现在这里,每个人都踌躇起来,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该出去。
他们天天都出去找吃的,自然也听到县里镇上的人跟他们说慈幼院可能要关了事情。大家都惴惴不安,如果慈幼院被关了,他们就没有地方可以去了。而且现在还是冬季,没有地方住,他们立刻就会被冻死的。今天一早他出门就听见镇上乞讨的老乞丐说因为公主驾临临安,所以苏太守让所有知县都把济贫的粥棚立了起来,每个人都能领到一碗有半碗米粒的粥,还能领到一个白嫩嫩的馒头。他听了立刻就回来让大家都去排队去了。只有二丫病得厉害,实在爬不起来,他才只喝了一碗粥,把馒头带回来给二丫吃。
他还以为这几日能过得舒服些,没想到一回来慈幼院就来了许多陌生人,难道他们今天就要把他们赶出去吗?
“这边有个孩子,烧得很厉害。”一个检查房间的侍卫在一堆草垛里发现了一个浑身滚烫的孩子,高声喊道。
“二丫!”那男孩闻声飞快地跑了过去!
剩下的其他孩子互相看着,推搡着也朝着那屋子走去。
顾云知正要抬腿朝那边去,知愿忙劝道:“公主。还是奴婢过去瞧一眼。您病才好,别又过了病气。”
“那你便去瞧瞧。若是病得厉害……”
她尚来不及说完余下的话,就听见屋内突然传来一道凄厉的哭声。
“二丫,二丫你醒醒……哥哥给你带了米粥,可好喝了,你快醒醒,呜呜……”
“二丫……”
“你看看哥哥啊……”
顾云知觉得精神一个恍惚,耳边的声音似乎变成了另外一道男声。
那声音要更清冽和温柔,身形也更加修长。
顾云知觉得自己恍惚间好似回到了过去,在那片冰天雪地中,她趴在他暖和的背上,耳边是他不断的呼唤声:“知知,不可以睡觉哦。知知,和哥哥说句话吧。知知,你还冷吗?知知……”
那日情景,仿佛历历在目。
如果……如果当日有人帮帮他们……是否就不必再经历后来的那些离别……
顾云知的视线定定地落在慈幼院的年久失修的房屋上,就算只是在游戏里,她也想改变那最后的结局。
人一旦下定决心要做什么事情,未来的日子似乎立刻就变得明朗起来。
对于其他人来说,慈幼院或许是个费力不讨好的活计。但是对于顾云知来说,却可以顺带解决一个她最近很是头痛的大问题。
“哎——你说你这是走了什么运!”还未见身影,门后便响起一道叫嚷声。
每隔一会儿,一个青衣公子摇着折扇从门外不慌不忙地走出来,直奔主座,将手中的一封信压在楚宁玖右手边的茶几上,“快看看!轰动京城的大新闻!”
站在房内的另一人看清来人,恭恭敬敬的朝青衣公子行了个礼。
“见过谢公子。”
谢必安抬头望了那人一眼,“李校尉也在啊,也来抓人贩子啊?怎么说也是冲进敌营砍过主将脑袋的人,让你来抓一帮不知死活的人贩子,也不嫌大材小用啊。”
“是随殿下来抓人贩子。”李校尉面色肃然,认认真真地回答,“人贩子诱拐妇女孩童致百姓家破人亡,卑劣至极,能将这些人绳之以法,末将并不觉得是大材小用。”
谢必安一口老血噎在喉咙,他刚才那是问句吗?他是感叹!皇帝小儿杀鸡焉用宰牛刀。
他转过头对楚宁玖说,“你说你自己兵法诡计如此精通之人,怎么不知道教教你的手下,看他呆的。”
“谢公子误会了。将军待人以诚,行之以信,从无妄言。战场的诡计谋策皆是兵法,与将军为人怎可等量齐观!”
看着李校尉一脸认真的表情,谢必安一贯优雅的表情差点裂开。这位是真的傻,他心里恨恨地想道。
一旁的小杜公公听完全场,压着嘴角地笑意端着新泡的茶水,“谢公子喝杯茶水顺顺气。”
这一会儿功夫,楚宁玖已将那信中内容如数阅尽。
“……长公主上书陛下,言我南朝百姓历年经受战火之苦,常闻各地因兵役致使单老孤稚不能自存者比比。如今天下大安,陛下正应矜孤恤穷,敬老养病,施以恩威,已正民心所向。可将慈幼院归为户部下管辖,改制为慈幼局,以诏给官田五百亩,收养遗弃新生儿,并置乳母喂养,无子女者可来领养。另可新立‘孤独园’,收留孤独无依老人,赡给衣食,每令周足,以终其身。……”
谢必安喝了口茶,见楚宁玖垂眸盯着书信,似有所感,”我当时以为,陛下是听信了那江遇洲的话,想要借慈幼院一事杀杀你的民望,还道他兵行险招。不过对他来说,这也不为一策良计。但今日我接了这份书信,方知这计不过乃一中计。慈幼局……这事情若真是办成了,何愁天下民心莫不归从?此计!方叫上上之策!
谢必安说着渐渐焦虑起来,在房间内不断来回的踱步,他来时就在想该如何破策。
“但是他没有良策,因为建制‘慈幼局’,对于天下穷苦百姓,都是莫大的好事,这事他不忍毁,也无力毁。”殿下以一己之力退敌三千里,虽在百姓心中名望颇高。但战功所立之名,随着天下太平的时日会在百姓心中日渐失色。而这慈幼局,凡存立一天,便有百姓恩感他的慈悲。但如此慷慨激昂之词,竟能从一个那个声名狼藉的公主口中所出?若说她身边无人献策,我是绝不信的。长公主身边定有一个我们都不知得高人!”
这一句话他反复看了许多次,早已铭记于心。
“你看。”谢必安指着书信中的一句,朗声颂道,“凡南朝一日尚存,孤幼有归,华发不匮。”
孤幼有归,华发不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