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所见种种，是被称之为恶业的存在。

据司少阳所知，恶业这个词出现最多的地方，是在佛门的典籍中。

司少阳曾读过不少佛门经典，当然，他对皈依佛门没有丁点儿兴趣。

熟背各种经典，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则是佛门的清心咒是真的好用。

默诵几遍，心中杂念便如数消散。

佛门常言，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

人的每一个行为都会带来后果，这个后果甚至不由最开始实行这个行为的人决定。

像是林彦之的故事，仔细想想，这二人的悲剧似乎是注定一样。

父亲滥情，扯出一桩荒唐，种下悲剧的种子。母亲狠毒，不给云嫣母女留半点活路。

先辈之业，带来子代的无常。

冥冥之中推动因果齿轮运转的，被佛门众人称之为业力。

所为恶业，不过是诸行无常，万事不由己身，众生生我执，起贪嗔痴妄念，行差踏错，遂恶业缠身，日夜焦烤，永堕无间地狱，不得解脱。

方才那一段光怪陆离的回忆，大约就是那个名为林彦之的人的“业”。

他做了一个错误的，令他陷入了无尽悔恨的决定。

那是林彦之本人的执念一样的东西，哪怕已经过去，但“我执”仍旧不灭。

司少阳并不认为自己那一场拙劣的戏码就能改变过去，他只是圆了恶业中的执念。

这种行为对林彦之本人而言甚至没有任何意义。

“错已铸成，逃避无用，怨恨无用，不甘无用，自欺更是无用！”

若已无法挽回，咬死了牙一直错下去也好，想其他办法也好，总之司少阳不会把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这也是他根本带入林彦之的原因。

孩子都能搞出来，还怎么做兄妹？

不过……他可不知道自己还有直接消解恶业的手段。

略一思忖，司少阳就找到了源头。

果然还是识海中的天地功德碑。

这功德碑，似乎有直接堪破业障的能力。

司少阳的眼睛慢慢的亮起来了。

业障是什么？是执念，是人造的孽，这可是赤果果的把柄啊！

难怪萧凝说不能靠近，这玩意儿用起来肯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风格！

司少阳笑的更开心了。

他的目光移向依旧阴气森森的川流。

虽然不知道是个什么理论，但这不是一个非常棒的，刷功德的好地方吗？

不过，要净化这条河，必然需要大量的时间。

远处的天边传来一声轰隆的巨响，显然，外面的人已经有了行动，开始尝试着侵入这个小世界。

眼下可没有这么多的时间让他浪费。

司少阳眯起了眼睛，脑中出现了一个好主意。

他思索片刻，然后毫不犹豫地投身入凶煞阴河之中。

他要开出一条路来！

于是，无数光陆怪离的场景纷至沓来。

如此海量的经历，如果是心智不够坚定的人，只怕很快会迷失自我，不知道哪段记忆是自己的。

这大概会成为一场严苛的修行。

恶业如影随形，一切仿佛被天命注定。

无尽的无力感。

诘问每一个问道者，众生无常，众生皆苦，以何解之？

但司少阳已经不是会被这种东西迷失的时候了。

他甚至有闲心总结，修真界经常自诩仙人，摆出一副超脱的姿态，但事实上，和凡人是异曲同工的烂。

这些业果中，绝大多数都利益纠纷，谋财害命，争权夺势，谁又比谁干净？

至于情感纠纷，修真界人均绿帽真的不是开玩笑的。

修真者寿命悠长，一次闭关，动辄数百上千年，其间变数颇多。

但修真界的男女也不是真的就能完全超脱，真发现自己头上多了一丝清幽的绿意，反应比起凡人也好不了多少。

这滚滚恶业中，司少阳信念坚定如磐石。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另一边，小世界边界的石壁处，也发生了种种变化。

萧凝面色迷蒙的看着山壁。

她感受得到，体内生机迅速流失，身体虚弱的连手臂都无法抬起来。

她曾经是一个幸福的女孩子，生长于优渥的家庭，吃穿不愁，每日最大的烦恼就是体重的浮动。

直到命运给她开了个玩笑，一觉醒来，她竟然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小女孩，被父母献给了修真者。

听说那附近的村落都有这个习惯，每一户隔一段时间就要上交子嗣。

然后就是噩梦一样的生活，他被圈禁在名为敢死营的地方，活的比牲口好不了多少。

明明很努力的咬牙撑了下来，可是，好像没有什么用处。

她可以接纳现在就去死的命运吗？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也正如那刚刚离去的少年所说，她还是有一点点不甘心的。

至少不要死得像一只流窜的野狗，孤零零的，悄无生息地闭上眼睛。

萧凝凝望着手中的青莲。

凡人之躯，根本无法受用这种天材地宝。

但是，她现在又有什么选择呢？

她费力抬起手，将青莲置于口中，还来不及咀嚼，那莲花便化作一团灵力，直接钻进了她的喉咙。

几乎是一瞬间，剧痛袭来。

灵力走过的地方似乎是直接用小刀剐过了一样。

然后这些滚烫的灵力涌向她的五脏六腑，仿佛要毁掉一切。

为什么会这么痛……萧凝全身都在痉挛。

果然，没有那么多的奇迹，她还是要死了。

她喘息着，无奈的靠在了山壁。

到了退场的时候——

就在这已经放弃的瞬间，萧凝的心境前所未有的平和。

双眸注视着眼前的那个奇怪的大字。

她并没有司少阳那么高的境界，并不能直接看出这个字的与众不同。

但是在这个特别的时刻，她竟然有了些许明悟。

她已经必死无疑，是谓十死无生。

被她折断的青莲，失去根茎和供养，同样也是十死无生。

这样啊，原来她们都是想要活下去。

这炽烈的疼痛，乱窜的灵力，就是那朵青莲在尝试着在她的身体里重新扎根。

他们都在这的境地里寻找着一丝生存的希望。

既然是一样的，那他们为什么非要分出生死？

——种子在一瞬间种下。

凡人无法修真，是因为身体没有容纳灵气的灵根。

但现在，灵气就在她的体内！

萧凝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

大脑前所未有的清醒。

思维仿佛从身体中脱出，与这句残损的肉体面对面。

身体内部那些青色光点，就是来自青莲的灵气。

朦胧中，她感受到一股不屈的，充满生机的意识。

想要活下去。

这株还没有诞生灵智的青莲只有这样一个本能般的念头。

萧凝缓缓闭上双眼。

“一起，活下去吧。”

……

微风漾起，一股不同寻常的威压降临了这个小世界。

那巨大的山壁仿佛若有所感，上面的“无”字仿佛活了过来，扭动着，张牙舞爪着。

正在一边百般聊赖的挠着墙的大黑耗子显然也感受到了这离奇的一幕。

“这，难不成是顿悟？”

大黑耗子瞪大的眼睛。

上古曾有传闻，身为凡人的阿弥陀佛在菩提树下顿悟，一日之间证得佛陀果位，开宗立派大雷音寺，道统福祉深厚，连绵不断，直到今日也依旧鼎盛。

当然，这种级别的顿悟一共也只有这么一个传说。

凡人顿悟，一直以来都被认为是和修真者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修真者顿悟，是触摸到天地规则，有大道之音鸣响，天地灵气躁动。

而凡人顶多是区区心境上的蜕变。

但是，大黑耗子看得很清楚，周围躁动的灵气说明眼前的少女正在进入一个全新的层次。

不是吧……

这世上真有这么扯的事情？区区一个凡人竟然悟道？

除了阿弥陀佛那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凡人顿悟入道的事情可谓闻所未闻。

感知着小世界中的种种变化，大黑耗子的表情时而惊悚时而诡异。

这样的动作俨然引来了更多的天地异象。

大黑耗子注意到，这小世界中的杂音越来越大，甚至可以隐隐听到外面的动静。

显然，这小世界的的入口即将被外面的修真者强力打破。

大黑耗子左看看右看看，急得抓耳挠腮。

外头那重军压境的架势，它可真的没有逃出去的把握啊。

正思量间，耳边忽然传来奔腾之声。

再一抬眼，它不由得大惊失色。

“我去，你小子到底干了什么好事？”

只见不远处，司少阳闲庭信步，身后凶煞阴河奔腾，正朝着这边疾驰而来！

司少阳咧开嘴，露齿一笑，莫名的显得有些不怀好意。

“自然是送外面的人一份大礼。”

以巧力将阴河改道——

这就是司少阳的主意。

不过河流改道向来都是大工程，他能做的也只是按照流向，就近引来一支阴河之水。

不过，应当是足够了。

这阴河触之必定沾染恶业，凶煞诡秘，笼罩不祥之兆。

修真者最会趋吉避凶，一察觉到这阴河，必定不会直接上前。

他要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会潜藏在水流中，一起悄无声息的溜出去。

不过……司少阳的目光扫了扫周围一群小心翼翼的凡人。

能够呆在这凶煞不详的阴河里的人只有他一个，在场的所有人，甚至包括那只大黑耗子，都不具备和他一起出去的条件。

“在这里面等着，我很快就会回来救你们——”

司少阳飞快的嘱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