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故事和长风所讲的有关键出入。这决定着他到底是否有罪。
“你怎么不说与陛下?”
他摇头道:“他不会相信我,而且也没有必要。”
“以你的意思,你既没有杀缇云,也没有杀景嫔,是吗?”话说出口,谈僖伶自己都想叹气。
若是真的,他怎么这般轻易地受刑?
“你的信任总是太难得到。如果你能相信长风,相信缇云,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认命般的,他最终还是讲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你说长风诬陷你,她为什么诬陷你呢?她性子一向温柔,平时对你也很好——”
“为什么,你觉得呢?”他轻慢地说道,微微抬起下颌,好似在仰望她。当然他是看不见的。
哪怕在这里,我也不愿同人分享你。这是他未说完的话。
你还没有明白吗?我是甘愿为了你的不信任而受罚。
看着少年暴露在光线中的容颜,谈僖伶发觉他一下子长大了许多,明明刚才还是个孩子的。
“我既然做不成听雨,便只能做原本的样子。”
谈僖伶猛地退后一步,似乎这样就能逃避现实。
“我是卫昀卿啊。”
这个世界的存在就是因为谈僖伶,中心亦是她一人。
卫昀卿的童年其实和听雨很像。唯一不同的是,卫昀卿从未动过善念,因此他保住了自己的眼睛。
失去双眼后的听雨没有放弃,毕竟捡回来了一条命。可是没有眼睛就不能再偷盗,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乞讨了。好在一个私塾先生见他可怜,给他上课,教他读书念字。虽然双眼失明,他却正好将注意力全放在吸收学识上。
听雨很聪明,学得很快。可是等私塾先生去世后,他便没东西学了。当时京城里的襄水书院很有名,人们都说其中的夫子是出了名的君子。
若是能拜这样的人为师该有多好。这样想着,他拦住了那人的轿子。
事实证明,他赌对了。夫子真的收下了他,还给他起了名字。
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
有些景象,不用眼睛也能想象出来,而且很美。
师父给了他名字,却在后面的日子里忘了他。这也不能怪师父,与从小在京城读书的弟子比起来,他的基础差了很多。加上眼盲,他学东西也不算快。这样如何够格做师父的徒弟?
这样想着,他变得更加诚惶诚恐,在书院不与人说话,也不敢向师父请教问题。
从前,他以为大师姐对她很好,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大师姐也不喜欢他,只是对外装样子而已。二师姐不屑于装,隔三岔五地就要找他麻烦。师父一定嫌他了。
那一次,他在藏书阁找师父要的书,不想竟将书架上的书碰掉了几本。书掉了,捡起就是。谁知师父知道后又罚他跪在书房外。
跪在地上,他在想自己到底有必要留在书院吗?曾经,他是个地痞,别人见了都不敢惹,为什么会向往书院呢?而且还变得不敢告状,不敢还手。
这样的改变真的值得吗?
可是他已经没有办法重头来过了。
好在,再睁开眼时,有一个他曾想要成为的人替了他的班,替他承受了人生的苦难。
这样的变化,长风自然看在眼里。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改变了。
工部侍郎之女张青,五岁能诗,七岁就因一篇分析税法的文章名动京城。十岁那年,张青就已经成了众多淑女的学习对象,温婉聪慧更是成为了男子寻妻的最高标准。
年少成名不免带给了她一丝傲气,虽然她从未在人前表现过。当时京城有一位极为有名的夫子,从小就学识渊博,思维敏捷。她心底有些不服气,便偷偷跑到书院里看他。没想到这唯一一次任性带给了她一生一世的执念。
一身暗蓝色的衣袍,腰上系着月白的腰带,头发被整整齐齐地梳成发冠,露出宛若神明般的面容。他的身子十分高大,靠近她时就像要将她包围似的,冷漠的气息如排山倒海。
“哪家的小姑娘?”
清冷的声音入耳,她觉得自己的心都狠狠地颤栗了一下。她不敢抬头,两只手不自然地放在身后,语气都有些仓促,“张侍郎是我父亲。我就是碰巧来听学的。”
“哈”似幽深的古井中投入石子,他的姿态忽然有了松动。他认真看着面前的小姑娘,末了勾唇道:“小神童,你还要不要师父的?”
本是雪中莲,那一刹那却像勾人的水仙花。她几乎没有犹豫地点了头。
最初,她只愿长长久久陪伴着他。师父给她取名长风,她知道这是对她的尊重与期盼。
长风从未让师父失望过,她是个学东西很快的人,而且也将书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慢慢地,师父已经离不开她了。自然地,她想要更多。
想要师父的心中也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师徒相伴五年,她知道这个人外表冷漠只是因为情感上的迟钝。她告诉他这样是对的,他便任由她牵住他的手,按住他的肩头,为他束发、研磨。她伪装的温柔与磊落成功地欺骗了他。
后来,师父又收了个女徒弟,是个缺心眼的姑娘。缇云心思单纯,十分好拿捏,平时对师父也保持着距离。长风也就乐于做一个照顾师妹的好师姐,她知道这是师父想要的。
直到瞎子的出现。
那样卑贱的人,竟然敢拦下与他有云泥之别的人的轿子。简直不知羞耻,不知分寸。
好在,这个瞎子也是个成不了气候的。比起同窗显得蠢笨,又不善言语,在她三言两语之中就成了书院孤立的对象。
可是后来,这瞎子像换了一个人。他竟然敢靠近师父,还和她抢掌灯人的位置。那幅样子与他当初拦下轿子时的样子重叠。
她感觉到越来越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