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僖伶进了广益殿，见皇帝正在执笔写字便退到一边没有出声。阮堇年余光瞥去，发出了一声细微的轻嗤。

见皇帝停下手头的事，谈僖伶立即给他行了礼。

“皇上，这次真不是我莽撞，是……”

“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不回头是吧？”阮堇年出声打断她，两道锋眉紧紧皱起，“不让你去你偏要去，在秦阳岭时就差点出事。军粮运到天子岭，你也就该回来了。偏要往豺狼虎豹呆的地方钻！你说，你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

谈僖伶自知理亏，这会儿也是一个劲儿地认错：“陛下，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

“前几次你也是这样，最后又有哪次真正做到？”

想到差点要失去她，阮堇年就觉得落入冰窟般地心口发凉，巨大的恐慌感让他的怒气一时半会儿无法消散。谈僖伶则努力扮好一个知错就改的乖孩子的模样，低垂着头不再出声。阮堇年见她这般却没了再说这些的兴致。

“说来说去不过是你没把我放在心上。你没想过待在我身边。”皇帝像是在平静的陈述，只是语气中夹杂着一丝酸涩。

“我没有——”

“罢了。”阮堇年又在桌上写了几笔，而后淡淡看向她道：“过来。”

谈僖伶只能跟了过去，顺着皇帝的意思仔细看起了桌上的卷轴。御用的样式与落款，这哪儿是普通卷轴，这是圣旨。偏偏这圣旨上还有她的名字。

“……女官谈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端庄淑睿，克令克柔，安贞叶吉，雍和纯粹。伶生上天，自承灵运，协辅朝政，夙夜维勤。着即册封为懿慈皇后……”

阮堇年的笔锋很大气，“皇后”两个字写得更是苍劲有力，可落入谈僖伶眼中时却显得十分刺眼。

她稳住心神，刚想跪下求皇帝收回成命却被他一把抱起摁倒椅子上。阮堇年将她的双肩按在椅背上，用身体将她紧紧压住。她挣扎不能，只能由着皇帝用毫不掩饰地盯着她。

“你想让我收回成命？”阮堇年在她耳边说道，语气似在询问又似在威胁。

好歹也好好相处过，谈僖伶仍打算同他理论：“陛下，您上次说的话，我都记得。我从未不将您放在心上，也一直珍重您对我的……情意。但我现在心不在此，我的身份、性格也不适合做母仪天下的皇后。但我愿意做您的天师，永远陪伴左右。”

“天师可以随意进出男子府邸，随意跑到别人避之不及的南水。只有做了皇后，你才能安分下来。”

皇帝的这句话像是一根针一样扎在谈僖伶心上：她是一个现代人，自然无法按照古代价值观一样，做一个安于后宫的女子。

“所以陛下封我为后只是想让我老老实实待在禁庭吗？敢问陛下到底愿不愿意问过我的意思？”

见她语含怒意，阮堇年心里更是烦躁，声音也大了些：“我就是因为考虑你的意思才让你三番两次的出事。你是天师，但你更是一个女子，你不做我的皇后，难道还想一辈子做官不成？”

在谈僖伶耳中，这句话就和“你一个女人，不结婚还能干什么”一样。

她当即毫不示弱道：“为什么不能？我生来便不是非要成婚。我，不，臣自以为，臣对陛下也算是尽职尽忠，当时为了陛下除相，数夜未眠，不敢松懈。陛下也待臣极好，不只是给了臣高官俸禄，更是让臣身为一个女子，能堂堂正正地立于朝堂之上，议论政事。这才是臣一直感恩、感念的，所以，臣请陛下收回成命。”

阮堇年将她的一字一句吞吃入腹，慢慢地移开身子。他现在呼吸都觉得肝扯得疼，全因她一口一个“臣”，对他的心意嗤之以鼻。

“在我面前不必称臣。我就想知道，你对我是什么感觉？”他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这是一个必须认真对待的问题，谈僖伶并不打算同往常一样“和稀泥”或是拍马屁。

“两年前，陛下提拔我，重用我，直到现在我都对您心怀感激。这两年，我自觉同您亲近了些，言语动作时有冒犯，陛下也并不介意。您挂念我的身体，常邀我共饮，有时我觉得和陛下就像朋友一样。陛下贵为天子，却能对我如此之好……”其实在说这些时，谈僖伶也想到了很多回忆。

“我还记得以前陛下不承认自己一杯酒就倒，我便陪着陛下喝酒。谁知您喝醉了一定要说自己没醉，将一根柱子当作朱圜总管还怪柱子不说话。还有那次，您不愿意喝太后送来的药膳，便同太后说我身子不好，最后竟将药膳送到我那里，害我喝了一个月的苦水。不过，自那以后，身体确实强了不少。”

从回忆转入现实，谈僖伶的语气已经变得十分柔软。此时她也才回过神来：她根本不该向皇帝置气的，毕竟他是这个世界上给她庇护最多的人。

“现在，陛下对我来说是很亲的人，我永远不会背叛陛下。但我不能接下您的旨意。我认为成亲得是双方情愿，而且两个人都要对彼此一心一意。陛下，我现在对您没有男女之情，也无法接受与其他女子共侍一夫。如果您收回成命，我们还和原来一样，好吗？”

想到过去，阮堇年的心也软了一块。忽然间，他的眼里多了一丝困惑。他以前从来不会冒犯她，在她面前总是会转移自己的视线，生怕她觉察出自己的心思。为什么现在，他却要去做那个逼迫她的人呢？

收回成命，他和她就能回到从前？

永远回不去了。

阮堇年并没有说出这句话，而是伸出手轻柔地抚摸着谈僖伶的脸颊，发出的声音因心中翻涌的酸涩而低哑：“你怎么就觉得，我不能对你一心一意呢？我要你做的是皇后，不是哪个妃嫔。我为了你，也可以不立任何女子。我可以为你做很多，很多，你为什么不试着接受我呢？”

所谓对你很好，全是因为喜欢你。

封你为后，也是因为想把世界上最尊贵的位置留给你。

君臣？谁要做你的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