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患一除,百姓还沉浸在喜悦之中,官员们的心态却已经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若说大敌当前,他们还能凭着一股子热诚团结一致;外忧已解,他们却又是继续盘算着如何明争暗斗。
兰翊如今是战无不胜的护国将军,不出意外,以后就会成为京城的力量一极。皇帝虽也对他生疑过,并肩作战后,倒像是将他当作了左膀右臂。军心、帝心、民心都靠向一人,一时间,兰翊风光无两。兰家,这个为皇朝牺牲惨重的家族,终于再一次地向世人展现出它的光芒。
这种势头是逼人的。
尤其是在卫昀卿被查出曾在襄阳留下了一大笔灰色帐本之后。十八岁那年,卫昀卿曾在襄阳当过差。他这样的年少英才,唯一一次外派,也不过是为了满足“地方经验”这项考核条件,而后呆了不到一年后就回来了。谁知这会儿又被人翻出他曾在襄阳留下的与专项款相关的灰色帐单,虽定不了罪,但到底是个疑点。
怀疑存在,罪名就会成立。而“帐本”对于卫昀卿来说本就是个不简单的词。
事情出来后,皇帝并没有说什么,他倒是挺想知道谁会对卫昀卿下手。卫昀卿当夜便入了宫,却不是急着辩白,而是赶来请罪。
“臣自知有罪,愿降职离京,回到襄阳赎罪。”
皇帝只问了一句:“你想离京?”
卫昀卿没有说话,他虽跪着,神情却不见丝毫悔意。
圣旨一下,举座皆惊。卫昀卿连掉两级,被贬为襄阳太守,三日后就要离开。
三日后,就是三月三。
本朝一直是有过三月三的习俗的,加上之前秋猎办得简单,皇帝便特许在宫中设宴,款待群臣。说是招待群臣,不如说是兰翊的庆功宴。不管兰翊如何谢绝,其余人都只围在他身边以期与之交好。
户部侍郎徐乐祠也不例外,因为席位就在兰翊身旁才搭上话:“元勋侯,好久没见了。”
“徐大人。”兰翊十分客气地回道。
见兰翊脸上毫无傲色,徐乐祠更加坚定了心中的想法,向他靠近了几分,“侯爷如今可有婚配?”
兰翊脸上露出几分不自然的神色,随机又道:“并未有打算。”
徐乐祠当即松了口气,“侯爷看我亲妹子如何?”
徐乐晞,才德兼备,是京城有名的淑婉美人,一颦一笑、一言一语之中都是女子的温柔。父亲是左相,哥哥是侍郎,徐乐晞本就是大家小姐,及笄以来,提亲的人可谓络绎不绝。在徐乐祠心中,自家妹子身上最突出的还是那浑然天成的气度,仿佛天塌了都不会有丝毫惊慌。
这样的女子,配谁都是绰绰有余的。
因着这一层,徐乐祠并没有想到会听到兰翊的拒绝。
“侯爷莫不是没看上我妹子?不是我自夸,放眼京城,没有哪个千金小姐比得上她了。”
兰翊并无此意,对于这种婚事又疲于应付,正是无奈之时便听到一道清润的声音。
“徐侍郎说的是,这样的女子,可遇不可求。只是兰将军已经心有所属,不然还能成一桩美事。”
来人穿着一身蓝衣显得十分清贵,手上还拿着一束细柳,衬的人多了几分散漫。不是卫昀卿是谁!
听墙角大半天的谈僖伶乍一看见卫昀卿,只当自己看错了。直到看见他与兰翊说起话,她才确认真的是他。
卫昀卿出事后,她就没见过他。今日之后,他就会离开,她也不可能出的了京城。想到这,谈僖伶还是打算找他说几句。
卫昀卿见她过来并没特地打声招呼,只专注着同兰翊说话。
“皇上允你来的?”谈僖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卫昀卿轻轻看了她一眼,刚要开口说话,却被一道欢快的声音打断。
“卫哥哥!”
谈僖伶只看见一道亮黄色的影子闪过,下一秒就见那身影猛地扑到卫昀卿身上,将他紧紧抱住。
“星葵,你吓着人了。”卫昀卿的语气十分轻柔,简直称得上哄人。
名唤星葵的小姑娘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双手却仍然抱住他不放。
“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徐乐祠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道。
卫昀卿摸了摸小姑娘的头,笑道:“伍海德让我给他带孩子的。”
“我才不是孩子!”伍星葵嘟起嘴唇,奶凶奶凶的模样十分可爱。
看着搂抱在一起的二人,谈僖伶心里却有些发闷。伍星葵算不得是小孩了,她更像是一个刚刚长成的少女,有着她这个年龄特有的稚嫩与可爱。这样的少女,很少有男子会拒绝。
很快,谈僖伶就别开视线,却见闵纯也走了过来。当真是热闹。
“卫大人这是?”闵纯揶揄着。
卫昀卿一面佯装叹气,一面动作轻柔地将小姑娘推开,“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小姑娘啊……”闵纯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听着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等皇帝入席后,众人都忙着入座,也没人注意到闵纯的话。
“卫昀卿,你怎么在这儿?”皇帝一眼望见卫昀卿,神情有几分嘲意。
下面的人并没有准备卫昀卿的席位,此时他正有些无措地站在原地,身后跟着个小姑娘。
“今日不是你离京的日子吗,怎么跑到这儿来了?”皇帝不急不慢地问着,一时间没人敢出声。
那小姑娘本来站在他身后,这会儿听了却探出头来,强作镇定地说道:“是我叫卫哥哥来陪我的,皇上不要怪卫哥哥。”
看着卫昀卿下意识的侧身将她挡住,谈僖伶心底忽然就像生起了一团火。
究竟哪儿来的个妹妹?这么护着好妹妹,当时就不要对她说那些奇怪的话啊!
“皇上,这是伍海德的小女,我受托带她来宫宴。这会儿……我就离开……”说到最后,卫昀卿的声音也弱了下去。
原来只是送她来这儿。
可对于谈僖伶来说,看见他示弱的神色远比其他来的震撼。
想不到她竟能在他脸上看到窘迫的神色。可真到此时,她并不会有丝毫的幸灾乐祸。相反,她感到十分难受。
他不会是在演戏吧?心里冒出一个念头,她却只愿相信这一个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