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辛家已经是三天以后的事情了。
似乎是上天眷顾,没有过早降温。刚刚帮朵朵他们家收完棉花,气温才骤降,回到辛家时,早已换了景象:生起壁热,树木秋黄,落叶堆满,是物景;狐狸们穿上了稍厚的春秋服饰,有的甚至围起了围巾……是人景。
李清明在家里待了一天,就捣鼓起了新的东西。
“这个东西哎……”
“能搞出来吗?”
桌上,一张图纸被摊开,李清明对着图纸上的东西指了指,又对看图纸的人说:“应该……不太难吧,就是这样,一根韧性好一些的钢丝,找一根规则点的圆柱,这样用力地扭一扭,绕出来,大约就能变成这个样子……”说着他用手比划了一番。
看图纸的人是辛家的那位雕刻大师高一笔,本身的元力是二流境界,但打架不太在行,但“见闻”神通开发得不错,观察事物细致入微。李清明的钢笔就是他帮忙造出来的。说起来,客卿这一类的角色在辛家的地位可高可低,高一点的可以充当智囊,辛家的高层也得供着,低一点就如这位雕刻大师高一笔,本身的能力或许出众,但很难转化为实实在在的利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被辛家养着。或许是白吃白喝的愧疚,李清明此前找他办了几次事,他都十分爽快的答应了。上回的钢笔,零件就出自他手。
但是,这次李清明拜托他做的东西,却让他产生了迷惑。
“这个……倒不是不能做,应该可以试试。但有个问题,先生做这个是要干什么?”
“这个呢,只是一个零件,具体要用它干什么呢,还没有想好,或许可以拿来做一些玩具,也可能做一些更复杂的东西。”
“更复杂的东西?”
高一笔想了想,点点头:“我尽量试一试吧。不过先生可不要抱着太多期望,总感觉照先生的说法去做,稍微拧一拧,钢丝就断了。”
“呵呵,试试吧。”
“对了,先生要做的这个东西叫什么?”
“这个,就叫弹簧吧。”
“弹簧?哦……听名字,大约明白了它的作用。”
“如果能做出来,这个东西可以弄许多有趣的小玩意儿。做不出来的话……就算了。”
……
从高一笔那里离开,李清明真准备去湖边找辛牧下象棋,朵朵却兴奋地跑了过来。
“姑爷姑爷!”
“嗯,怎么啦?”
“今晚上去小姐家吃饭!”
李清明愣了愣,忽然明白过来,朵朵说的“小姐家”,就是指她的父亲辛日新家。点点头:“哦,知道了。”说是他家你家的,其实都是一家。只是辛家大院有那么大,成了家的,不搬出去住就在大院里划一块地建个小楼。辛小溪便是如此,在她没有和李清明成婚前,一直都是跟父母住的。
李清明到辛家以后,还没有多少机会和辛日新吃饭喝酒。毕竟这位名义上的岳父,放在现代来说怎么也算个大公司的董事长,每天接触忙碌的事情很多,尤其前一阵子深陷泥潭,如今勉强算是抽身出来了,才有精力来做一些其他的事。对此,他倒是没有什么意见。类似这种半正式的会面,越少越好。不过人情社会嘛,毕竟是避不开的。尤其是辛日新和辛小溪血脉上的纽带,将来这样的接触是总会不断发生。
刚刚进屋时,李清明听到了辛日新的声音,不太清楚,但让他眉头轻轻皱起……
“你毕竟是个女子。”
这声音是辛日新的,随后是一片沉默。
“好了,我知道你委屈,但你毕竟是个女子。这件事就如此定下来了。其他的念头……”
“可是……父亲以前的教导分明不是这样的。”
这句话是辛小溪说的。接下来又是一片沉默,属于辛日新。
朵朵小声说:“姑爷……”
李清明笑笑,进屋了。
饭桌上,辛小溪、辛小松以及李清明的岳父岳母都在,但都没有人说话。辛小松表情有些呆呆的,看起来刚刚受到了什么惊吓,辛小溪没有说话,李清明进屋后只是看了一眼,勉强笑了笑,气氛有些微妙。这时岳母招呼他说:“清明来了,快来坐吧,都在等你了。”
李清明点点头,从容地过去坐下。
这顿饭李清明吃得不太自在,因为辛小溪始终沉默着,辛日新脸色也沉着,岳母倒是在一旁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说话,到底是女性狐狸,也没什么说话的技巧,气氛活跃得很尴尬。李清明一面笑着回答敷衍,一面暗中观察这一家人的神色。
吃了一阵,辛日新还是说话了。
“清明,你到我们辛家来也有一段时间了,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饭的机会不多,可还习惯?”
“习惯。”
“虽然你是个人类,但如今的大势是如此的,不断有大郑的精英到我们妖国来,你入赘这件事……放在整个天下来看,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
辛小溪轻轻皱起了眉头。
李清明面不改色:“嗯。”
“这些道理,你懂就好。许多人好高骛远,其实不对。一只鸡整天就琢磨那几粒米,别人看到了嘲笑那只鸡,但有什么可嘲笑的?东边的夜叉族,够琢磨吧?南边的巫族,够琢磨吧?还有前一阵子的天地异象,够琢磨吧?可是叫我来说,那些都是狗屁,那些东西,都不如安安静静地琢磨那几粒米。我这么说,你懂吗?”
“……”
“清明,你是个聪明人。从我看这段时间的观察能看出来,还有前一阵子你写的那本书也能看出来,你不久前分析的事情也能看的出来。你让小溪干了一件漂亮事,我希望你能继续让她干漂亮的事。唯一让我没有料到的是,你竟然修炼元力,但我也希望你知道,元力在这个世界……不重要。你要学会区分重要和不重要,然后选择做重要的事,这个话,你明白吗?”
李清明依旧笑着,没有直接回答。而辛小溪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了。
“我们一家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吃过饭了。我在家里是一个严肃的人,向来严肃,对小溪,对小松都是……尤其对小溪,我觉得亏欠。现在想来,不对,我不该对她这么严肃,也不该对她寄予过于沉重的压力。清明,你说说,小溪配不配得上你?”
“岳父言重了……”
“那我就直言不讳了,我觉得如果不是那条祖训,你……很难跟小溪产生交集。我觉得,你该感到幸福。”
至此,李清明还没有考虑出来辛日新说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话究竟想表达什么,便继续点头:“呵呵……”
辛日新抿了一口酒,说:“所以……你觉得该不该让小溪好好放松一下?我思来想去,你是幸福的,你对我辛家也该有归属感了。这么长时间的观察,你也的确有才华,我觉得可以给你的肩膀上压一压担子,不能再如此前那般无所事事了。当然,这个担子也不是让你胡乱承担的,小溪的担子,你帮她分担一下。那座娱中城,我希望你跟小溪一起来管。”
顿时,李清明联想到一些事,恍然大悟,原来绕了这么一大圈,辛日新想说这个。他看了一眼辛小溪,她轻轻咬着嘴唇,一语不发。
原来如此。
辛小溪的这位父亲,心里面装的到底还是权力啊。看来,今晚跟辛小溪说的事情也大抵是这方面的,怪不得辛小溪的情绪这么差。一言以蔽之,辛日新让他参与到娱中城来,不是为了让他“管”,而是为了让辛小溪不管。
李清明已经推测出了一些真相。
辛日新能成为能川堂的大掌柜,自身能力自然不容小觑,在辛牧一脉整体搞大动作时,他也在思考自己的出路。如今虽然他继续当他的大掌柜,其实位子坐的并不安稳。上一回的风波,能川堂内部也掀起了一番波折。一批人落了下来,一批人又起来……下来的自然是他的亲信,而起来的多是其他脉的敌人、路人。如今的能川堂,早已不是从前他的一言堂。
为了重新收揽权力,最妙的办法是把不听话的人送走。送走的办法无非两条,不是贬就是升,眼下的情况,自只有升这一条路好走一些。但升,要考虑多方,既不能让其他脉实力大增,又要让别人瞧得上……所以,辛日新也将目光看向了起文书局。他准备把能川堂最喜欢跟他对着干的那个副大掌柜送上去。虽然没有实权,但起文书局有级别,将来想要进入权力中心,级别同样重要。李清明心中暗暗猜测,他们应该是达成了某种默契,私底下完成了一些权力交易。
这便又伤了辛小溪的心。
这个可怜的妻子,今晚恐怕心里委屈,顶撞了他父亲几句,所以才会有了辛日新让他帮着辛小溪管理娱中城的事。
是很严厉的警告啊。
辛日新这是在赤裸裸地告诉辛小溪,你是我的女儿,你的一切是我给的,如果不听话,我可以轻易的收回去。
想到这里,李清明心里已经站在了辛小溪这一边。
这事,辛日新又问:“清明,我让你去帮小溪管娱中城,这个担子沉不沉?”
李清明呵呵笑了笑,“这个嘛……”他看了看辛小溪,她也在看着他。
“还是可以担的。”
辛日新顿时笑容展开:“不错……不错……接下来三个月时间,你来管管,我瞧瞧。让小溪好好休息一下,也冷静一下,多多思考一些事情。你呢,放心大胆地去管,不要有什么顾虑……”
而辛小溪,无言看了李清明一眼,起身,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