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林相。”还未等林辞走到“酒赏”那处，便被一人拦了下来，正是如今的翰林编修刘云。

“早前听闻林相的画乃是一绝，不知今日我等是否有这个荣幸能一饱眼福啊。”

“刘大人言重了。”他刚要推辞，不料附和刘云的人还不在少数，当下只得随着众人去“图赏”一道观赏那株海棠了。

反观李姝这边，那些武将已没了一开始的不自在，这会更是有人借着酒劲，对李姝有些口无遮拦道，“要我说，林相与咱们公主还真是不相配，那弱不禁风的样儿哪比得上徐将军半分，公主，你说是也不是……”

还未等他说完，便被身边的人一掌敲晕了过去。

“公主恕罪，吴俊他喝多了，绝不是有意冒犯。”

李姝放下酒盏，看了看众人，一个个的酒也醒了大半，早没了先前的洒脱，她突然觉得有些无趣。

“无碍，诸位继续吧，本宫还有事便不奉陪了。”她站了起来，轻轻整理了下裙摆，带着瑾姑姑往别处走去。

只留下一众武将你看我我看你，都猜不透是否真的惹怒了这位金尊玉贵的公主殿下。

万花园处在半山腰，而山顶是一处马场，放在平日里，也是有不少王孙贵族向长公主借这马场的，或是举办竞赛或是邀上三五好友跑马游玩。

李姝不曾来过，于是就沿着最近那条由碎石铺就的路走过去，路两旁种满了姿态各异的花，再往前走去便是一片竹林，待到竹林快走进时，便听到水流淙淙声，原来竹林尽头还有一湾溪流自山上而来，在此处形成一处小潭，潭水极清，甫一靠近一股寒意便铺面而来，李姝走进了看，寒潭里并没有鱼，倒是有几只颜色极淡的虾，有阳光透过竹叶轻洒下来，隐隐能看见它们背部有一黑色的虾线。

继续往前走，是一道木桥，木桥下没有水，表面乌黑的石头和腐烂的落叶就清晰可见了，木桥也有了些年岁，呈现出腐朽的趋势，不过到底还是能过人的。

李姝和瑾姑姑过了桥又走过一处月洞门，便看见一处亭子，远远的看着，上面好似写着“烟云亭”三字，亭前有几颗桂花树，因着还未到桂花开放的时节，只有一树绿叶，好像巨大的枝干上生出一朵绿云来。

穿过这亭子又是一条小路，他们一转弯，一阵喧嚣的人声便送入耳中。

“总算是到了，看来我们是从别的入口进来的，好在没有走错路就是了。”李姝看了看人群汇集处，又见不断有人从马场大门处上来。

瑾姑姑也看到了大门，当下有些无奈，怪不得这一路上什么人都不曾碰见，原来竟是走错路了，“是呢，公主下回可不能如此随性了，好歹叫个小黄门一道。”

“我晓得了，好姑姑，先陪我去换骑装吧。”李姝不想多言，她那会心烦意乱的也就忘记要找个带路的宫人了。

骑装是昨日便备好了放在马场的，瑾姑姑原以为公主只是随口一提，不想还真的要去骑马，她服侍柔嘉公主也有两年了，倒是不知道她会不会骑马。

等换好骑装，再由瑾姑姑把她的发髻改成稍简单一些的，李姝便去选马了，见他们过来，管事太监不可谓是不殷勤。

“公主，这匹白马是所有马中最温顺不过的了，不若公主您就挑这匹吧。”李姝放眼看去，确是一匹极漂亮的白马，要是换了寻常女子，定是再满意不过了，毕竟京城的女子就连跑马也是要美的。

“很好，那本宫就选这匹吧。”

“公主真是好眼光，小的这就帮您把马牵出来……”话音未落，管事公公一看，这位柔嘉公主所指的压根就不是那匹白马，而是与白马相邻的黑马。

只见那黑马神清骨峻，一身油光发亮的皮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马鸣风萧萧之感，当真是匹宝马。

管事公公擦了擦额角的汗，婉言规劝，“公主，这马是长公主殿下先前那匹战马所生，最是烈性不过，除了长公主历来是不愿让外人骑的，奴婢觉着公主还是另选一匹吧！”

真没想到这位美得好似天仙儿的柔嘉公主竟然会看上这匹马，这位在陛下面前又那般得宠，这要在马场有个好歹，他们这群奴才岂不是难辞其咎。

“公主……”瑾姑姑一听也觉得李姝此番颇为不妥，不过还未等她出言阻止，就见自家公主自己牵了马出来，翻身而上。

好在黑马虽然有些不满到底也没将李姝折腾下来，只是鼻子不断喘着粗气，李姝低头看向瑾姑姑，“姑姑放心，我心里有数的。”

说完也不等瑾姑姑回应，就握紧缰绳往前疾驰而去，只留下瑾姑姑和管事公公面面相觑，良久，管事公公才说了句，“不愧是沛国公的外孙女，当真是英姿飒爽啊。”

于是，马场上就多了一位身骑黑马身着红色骑装的女子，女子高高束起的乌发在脑后飞扬，有阳光洒在她身上，为她平添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那是哪家的小姐？马术竟然如此之好？”

“那好像是长公主殿下的乌勒，真是奇怪，乌勒不是从不让人骑吗？”

不过若是有见过长公主年少英姿的人在这处，定是会以为时光倒回，毕竟当年长公主一身红衣一匹黑马可惊艳了无数人啊……

身后人的询问李姝一个也不知道，她骑着黑马，踏过青葱的草地，迎着劲风，向着远处而去，过了许久许久，周围终于安静下来了。

李姝下了马，她抱着黑马的头对上它那双漆黑润泽的眼睛，“好马儿。”

黑马头一转，表示并不想搭理这位把它从舒舒服服的马厩拉出来疯跑一通的人，摆脱李姝后，便开始低头吃草。

李姝见此也不气，牵着马绳立在一棵桃花树下，山顶的桃花不像山下那样开得那般热烈，她抬头看去，只见几朵零星的花儿在枝头开着，更多的是粉色的花苞，风一吹，便有花香送入她的鼻尖。她的心忽然就静下来了，从赐婚起，就不断有人跟他提起徐珂，提便提吧，偏生每个人都觉着在她面前这个名字是个禁忌一样。

她靠在树干上，痴痴地望着眼前的一片新绿，树上响起了鸟叫声，有两只麻雀在树上筑巢，粉色的花瓣就往她身上落，过了片刻鸟叫声消失了，想来是去别处找筑巢的枝丫了，花瓣也不再落了，李姝低头看自己身上，拾起一片细小的花瓣，又放到指尖，轻轻一吹让它飘落下去。

她又想起两年前徐珂出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给他绣了个狼纹香囊，结果人家压根就不领情，还说她绣的是狗，徐珂啊，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讨人嫌，所以他死在战场上了，她怎么会伤心呢，你看啊，多亏的那人死了，不然如今她怎能嫁给大楚最年轻的丞相呢。

人总是要往前走的，一直留在昨日的人要怎么过好当下和今后的日子呢。

她牵着马儿往回走，隐约听到前方传来说话声，对着黑马做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便往树上飞去，好在此处树木繁多，倒也没有引起那批人的注意。

李姝透过树叶看去，处在中心的人一袭烟粉色金丝秀白蝶纹宫装，不是平康公主李婵又是谁，李姝隔得远了，能听到说话声但却听不太清李婵正和那群黑衣人说什么，总之没有什么好事就是了，估计与那林相脱不了关系，到时她再多留心些便是了。

说来她今日可是为了来见那林相的，可是除了在万花园那林相看她时被她发现匆匆瞥了一眼后，两人到现在还未见过呢。

“喝酒误事啊喝酒误事。”李姝嘀咕了一句，又等那李婵和一众黑衣人都离去才骑着黑马悠悠回到马场。

远远的她就看见瑾姑姑带着青岚和晴眉在那焦急的等她，一见她出现，三人才面露喜色，“公主，要开宴了，公主快些随奴婢去换上宫装吧。”

等李姝一行人赶到时午宴已经快开始了，李姝身为嫡公主，座位就安排在长公主下首，她同长公主见过礼，又为自己的晚到向长公主聊表了一番歉意，才堪堪落座。

“柔嘉，我听宫人说今儿个乌勒倒是肯让你上马了，这也是你与它的缘分，本宫便将乌勒送与你吧。”长公主满脸堆笑，看着李姝柔声说道。

李姝方才反应过来“乌勒”应当就是那匹黑马，就听长公主将这马送给自己了，这还真是意外之财，那马儿一看就不便宜啊，不过皇宫到底不适合养马，养在皇家马厩的那些马一个个都蔫儿吧唧的。

“谢皇姑母割爱，柔嘉认为这马还是您继续养在万花园吧，皇家马厩不适合这样烈性的马。皇姑母要是舍得，今后柔嘉前来，借乌勒与我一骑便是。”

长公主闻言，大笑道，“你啊，还真是和太子一样，是个十足的小滑头，乌勒你平白得了，偏生还让本宫给你继续养着。”

柔嘉一听便知长公主是在与她开玩笑，而且这位皇姑母是真心要将乌勒送她了，这也好，正如她所说的自己怎么都是赚了，当下软和了神色，“柔嘉先在这谢过皇姑母了，姑母放心，乌勒的口粮柔嘉会按时交的。”

她语气轻快，声音灵动又好听，配上那张姿容绝世的脸，怎么看怎么让人喜欢。

长公主笑意更深，“那本宫可不会与你客气。”她又抬头看了看下坐的一行人，今儿个前来的多是王孙贵族，年轻官员，这会人已经来得差不多了，“怎的不见林相，他先前倒是与本宫请安了，这会怎么还未来，难不成是先行回府了？”

李姝也朝下首看去，非但是林相，就连李婵都不在，难不成……不待等她细想，长公主的声音就再次响起了，“说曹操曹操便到，这可不就是你那未婚夫。”

李姝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那人一身玄青色的锦袍，站在殿外，如琼树一枝，绝世独立，好一副谪仙之姿。

“皇姑母莫打趣柔嘉了。”李姝笑着，心也落了下来，不过还未等她收敛笑意，变故就发生了。只见那林相身后横空出现一柄利剑，直朝其面门而去，好在危急关头长公主将桌上的一只酒盏飞掷出去，将将替林辞挡过了这致命的一击。

又有黑衣人朝主位直奔而来，带着凛冽杀气的剑锋直指李姝，不过还未等他靠近李姝，便被取了性命，来人满脸错愕，不知何时他的胸前竟破了个大洞，顷刻间便命丧黄泉。

底下已经乱作一团，除了长公主，没人知晓这是李姝动的手，快到连杀手都未看清招式便化作了死尸。

有更多的杀手涌进来了，一部分冲向林辞，但更多的还是冲向李姝，且林辞那边的杀手显然没有取他性命的意思，招式看着凶险却并未造成实质性的损害，反观李姝这边，那真是招招都是狠手……

不过好在他们来之前都并不知道李姝会武，甚至看见第一个人倒下去后也只以为是旁边的长公主出手相救，这就给了李姝绝佳的偷袭机会。

李姝又杀掉了一个人，回头一看只见李婵不知何时回到了殿内，她神色慌张，一张脸梨花带雨，只不过与那些真正害怕的人比起来，她这却是有几分假了。

“林辞哥哥！”李婵大叫一声，原来竟是有杀手站在林辞身后，此时那剑离他只几步之遥了，林辞闻言一转头，只见一位烟粉色宫装的女子冲了过来，挡在自己身前。

千钧一发之际有人从高台之上掷过一枚暗器，准确无误地打在那杀手的手腕上，剑落地，两人也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林辞往高台上看去，只见那枚暗器正是出自柔嘉公主之手，而她四周竟有三四十个杀手，如此还能抽出手来救他一命，这位公主的武功怕是到了常人所不能及的地步了……

突然，林辞的眼角闪过一道寒芒，他一回头，只见外边那颗巨大的榕树上有黑衣人手执弓箭，直指高台上那抹蓝色的倩影，箭离弦而出，林辞也飞奔上前，替李姝挡过了这一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