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光而来，暖阳给他镀上了一圈光芒，一身月牙白的锦袍裁剪合体，身姿清瘦挺拔，步履轻缓，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说不出的尊贵雅致，如诗似画。

“定国公夫人。”景昭行了个晚辈礼。

定国公夫人连忙制止，面对太子这个未来的孙女婿，她可不敢生生受了礼。

“殿下来慈恩寺可是有要紧事？”眼看着太子刚坐下，便四处张望，定国公夫人顿时了然于心。但她并不想让外孙女见太子，太子身份特殊，哪怕是未婚夫妻，为免旁人嚼舌根，还是避讳着些好，于是就说出了这番话。

太子如何不懂，定国公夫人的言下之意分明是说，您这么大张旗鼓来慈恩寺必是有重要的事，还是先做正事要紧。

景昭顿时有些垂头丧气，怎么明明定了亲，想见棽棽反倒不如以前容易了……

看着太子的模样，定国公夫人有些好笑，心里却忍不住叹气。帝王薄情，太子现在对圆姐儿上心，以后呢？他能始终如一吗？自私地说一句，她希望太子对圆姐儿能一心一意，但并不希望圆姐儿对太子太过用心。君心难测，若是以后……免得太过伤情，在感情中容易受伤的多是女子。

景昭开口:“也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出来散散心罢了。”顺便扫了眼堂中的丫鬟婆子。

“殿下。”定国公夫人挥退下人，淡然的说道“这儿只有老身与殿下了，明人不说暗话。我其实并不满意这桩婚事。”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她倒是要看看太子该怎么应对。

定国公夫人对棽棽果真疼爱，难怪棽棽这么……景昭也只是感慨一下，他真正的目的是定国公夫人，景昭起身郑重的行了个礼，语气坚定的开囗:“我心仪姜五姑娘己久，我以太子之名向国公夫人许诺，今生唯有她一人，无论何时皆如此！”在接连几次碰壁后，他清楚的明白，当日在静心湖乔翰是心怀叵测，图谋不轨。而他虽是事发紧急做出的举动，但在这些人眼里，也多了丝逼迫的意味，总归有些不太美。他明白定国公夫人的想法，不仅定国公夫人是这么想的，怕是许多人都有那种想法。其他人的想法他左右不了，也不想管，但棽棽十分在乎的人可不能这么想。他们如果不安心，棽棽就会更不安心吧。原本这些承诺他是该去找未来岳母说的，但谁让……没奈何，他只能退而求其次。定国公府只有女眷，他也不好冒然上门拜访。心烦意乱之下索性干脆来慈恩寺静静心，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连棽棽也在这儿，他的运气还是好的。他的意思定国公夫人应该明白吧。

定国公夫人心下震惊，自古帝王多是三宫六院。哪怕今上唯有裴皇后一人，对于太子的话她依旧觉得不可置信。无它，世人多重名誉，太子以储君之名许诺，可见他的诚意。而太子话中的意思分明是承诺生死唯有圆姐儿一人，那就代表他绝无妾室通房，更无异腹子。‘无论何时’更代表太子哪怕是日后君临天下亦是如此。如果太子真能言行如一，这倒是一桩极好的婚事。

至于太子不主动，如果有人‘主动’要给太子送美这种事，定国公夫人没有去想，男子如果真心要纳妾，女子千防万备也没用，这种事主要还是看男子。

好半晌，定国公夫人开口:“殿下说的话，我会转告圆姐儿的。”

景昭心中激动不己，桃花宴那日那么一会儿功夫他都没顾得上好好和棽棽说上几句话，更别说表明心意了。这会儿定国公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那就是代表认可了吧。

“姚嬷嬷，”定国公夫人朝外面唤道。

姚嬷嬷赶紧回道，“太夫人。”

定国公夫人闭上眼睛，太子的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那么有些事情她也不好做的太过，“圆姐儿去取泉水怎么还没有回来？”

“姑娘才去不久。”姚嬷嬷十分疑惑，这取泉水用的时间也不少，才这么一会儿哪里够。太夫人何必明知故问呢。

景昭了然于心，立马告辞。

泉水慢慢地从地下冒出来，像螃蟹吐泡似的；声音如金石齐鸣，像珠落玉盘。春日桃花盛开，满姹紫嫣远远望去，似乎天上落下的一大片朝霞。桃花散发出来阵清那么沁人心脾。

桃花有粉红色，浅粉色，浅白色的，在青翠欲滴的绿叶映衬下，更显得鲜艳娇美。有的才舒展开两三片花瓣儿，有的花瓣儿全都绽开了，一丝丝红色的花蕊顶着嫩黄色的尖尖，调皮地探出头。有的还是花骨朵儿，看起来饱胀得马上要破裂似的。一阵风吹来，朵朵桃花就像一只只蝴蝶，扑打着翅膀，翩翩起舞，叫人目不接暇，神迷意醉。

一些飘落到泉水上，显得更加美丽动人。

姜棽向知客僧借来了罐子，取了两罐子的泉水。看着马齿苋，竹笋，平菇、香菇……长得不错，便停留了一会子，采摘了一些准备做些素斋。却不想看到了华安郡主一行人，姜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不过也是，华安郡主自不用说，而她虽然向来只在定国公府与穆国公府往返，甚少出门。但和华安郡主在一起的那几位姑娘从穿着打扮来看，也不是什么等闲之辈。除了宫中那几位驾临，否则倒不至于被请走，今天还真是无巧不成书。

“舒姐姐。”

“棽妹妹。”文韵舒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姜棽，微微有些惊讶，这还真是有缘，但不管怎么说，她们两人也都算熟悉。两人寒暄过后，文韵舒向姜棽逐一介绍了几位姑娘。

恩国公府的裴二姑娘裴惠语，淮留候府的殷六姑娘殷萱宜，镇北将军府的孟四姑娘孟薇，成尚书家的成四姑娘成云昔，左都御史家的燕大姑娘燕温盈。

这些人除了恩国公府的裴二姑娘她见过两面，其余的她都不识得。

姜棽汗颜，看看人家，回京不到两年，便如鱼得水。再看看她，几乎就只在四大家族与定国公府徘徊……

文韵舒看着姜棽篮子中的菌菇，野菜开囗:“棽妹妹可是要亲自做素斋？”

“就只做些素汤素饺子。”姜棽勾唇，前生多年茹素，对于素斋，她可有一手。

裴惠语开口:“这菜甚是新鲜，便只是素饺，做出来想必也是鲜美的。”边说着，边打量起了姜棽，大姑母是裴氏出的第三位皇后。太祖定了那样的规定，恩国公府再也不可能出一位皇后了，但恩国府姻亲不少……想想母亲背地里报怨的那些话……华惠语心虚了，这位姜五姑娘可真是受了不少人的怨气！

殷萱宜仔细瞧了瞧篮中的菜，嘴里喃喃念着:“蒲菜、荠菜、蕨菜、马齿苋、马兰头、……竹笋，香菇、平菇，草菇，木耳。”还真是不少，殷萱宜看着这些菜，不由得垂涎欲滴，正想说些什么……就见成云昔不动声色的扯了一下她的袖子，示意她往后面看看……

几位姑娘交换了眼色，不约而同提出告辞，燕温盈朝姜棽挤眉弄眼，脸上满是打趣。姜棽看着这些人的样子，只觉得毛骨悚然，用求救的眼神朝文韵舒看去。

文韵舒一手捂着嘴，一手朝姜棽后面指去。心中是……

姜棽顺着文韵舒指的方向看去，顿时被雷劈了，她只觉得见鬼，太子在这儿出现，她为什么没有看见东宫卫……如果是微服出巡，又搞出闭寺这么大的阵仗……做事这么不谨慎，前世活该他……

姜棽心里欲哭无泪，上次就算了，只当她倒霉。可今天出门，她是查了黄历的。她看向文韵舒，想给自己壮壮胆，谁知一看，这些人已经了无踪迹了。

姜棽“……”旁人也就罢了，而文韵舒……说好的姐姐妹妹呢？人和人之间，还有没有基本的义气了？姜棽脚下似灌了铅一般，动弹不得。反正前世大琞灭亡，她就只是个从犯而已，太子也不是死在她手上的……她没必要心虚。

姜棽在景昭走近后，行了个礼。不待景昭开口，便道:“殿下可唤我阿圆。”姜棽清楚的明白，两人以后见面的机会不会少，再让太子那般唤自己，她非得患心疾不可。撇开前世不提，就说在姜家，长辈们除了母亲外，都唤她五娘，二姐姐私下唤她棽棽，但在正式场合也是唤她五娘。棽棽这个称呼在姐妹之间唤唤还好，但若是用到明面上，就显得有些轻浮了。

姜棽唯恐让太子觉得她敷衍，补充道:“外祖母与母亲都是换我圆姐儿。”虽说这样也有些不妥，但对比棽棽、圆圆什么的，阿圆简直不能更好。三害相权取其轻啊。

“阿圆。”景昭缓缓开口，其声恰似流水击石，清明婉扬，又似清泉入口，水润深沁。景昭那颗心乐得快要盛不下蜜糖般的喜悦，阿圆能让他这样称呼，是不是代表着……

姜棽满脸堆笑，带着一丝讨好意味的开口:“殿下可要尝尝我做的斋菜。”

景昭觉得今天真是好日子，心中决定一定要多添些香油钱。

……

材料虽不精致，但胜在种类多。经过一上午的忙活，一道素鸡酥海参、一道素鸡、一道油焖春笋、一道香菇菜胆、一道素抄平菇。以及几个野菜，如:酸韲白鼓丁，烂煮马兰头、荠菜饺子……便做好了。

每道菜者做了两份，量少但菜式却不少。一份姜棽令人用食盒装了送去给太子，一份姜棽与定国公夫人与袁氏一道用了。

斋饭甚是可囗，引得定国公夫人胃口大囗。但袁氏心中装着事，有些心神不宁。袁氏只要想想那不祥的预感，就觉得坐立不安，只草草用了些……

看着袁氏远去的背影，定国公夫人忍不住唉声叹气，只觉得痛心入骨。她只剩这么一个儿子，又何尝不担心。但她经历许多事，很多事情早已看开了。萧家儿郎为国尽忠，战死沙场是荣耀，她也只能这么想，其他的，无论想的再多也无济于事。与其想那些虚无缥缈的，还不如好好保重自己，不要让他们有后顾之忧，战场本来就是一将功成万骨枯。她已经送走了许多儿孙，要是不用再白发人送黑发人，她自然欣慰，可她明白，想的再多，也没有什么用。该来的迟早会来，不是她不盼着丈夫儿子平安康泰，但萧家儿郎少有寿终正寝的，她的长子甚至尸骨无存……定国公府也多有也丧夫丧子苦苦煎熬的女子。从嫁进萧家开始，袁氏就该有这个准备。她虽看淡了世事，但不代表冷漠无情，她对这些事，依旧会感到心痛。

“祖母，二舅母她？”姜棽有些担忧袁氏，前世二舅舅战死的消息传来，二舅母便投缳自尽了。重生一世，她自信能让姜家不重蹈前世覆辙。但对萧家却无能为力，因为她既对南疆的蛊族没有办法，也不可能对外祖母开口让外祖父与舅舅请辞，不说朝廷会不会答应，连外祖母也不可能答应，萧家一门傲骨，哪怕到了最后，也不可能退，除非萧家男子皆亡，否则便不可能离开。

她能做的只有安慰与守护萧家最后的荣耀不至于蒙尘。外祖母哪怕是想明白了，但噩耗真的到来，也会痛不欲生。她只能外祖母在这一天到来的时候，不至于太过伤怀。

前世外祖父投降……景晏本就对外祖父手中的二十万兵马对定国公府心怀忌惮。姜家满门抄斩后，更是直接削了华阳关一半的兵马，还派了副将。话说得冠冕堂皇的，说什么外祖父年事已高，恐精力不济，特地派人去帮扶一下，但谁不明白他的心思！外祖父做出献关的举动，无异是把定国公府放在火上烤。因着定国公府往日的功劳，虽不至于殃及满门，但定国公府所有的荣光皆化为乌有。外祖父是无愧于心了，但就是苦了外祖母与萧家那些守寡的舅母们，从受人尊敬到人人唾骂，天与地仅一瞬之间。她为定国公府所做的一切都白费了！

姜棽深深吸了口气，想到二舅舅，她心里也很难过。她没有见过二舅舅，但他这些年给她送来的东西，无一不说明了对她的疼爱……

而对于从素未谋面的外祖父，姜棽心中有些复杂，他不惜一切，为华阳关的百姓尽到了最后的责任。她应该是为他骄傲的，可想想外祖母她们，她却不知该如何是好。

定国公夫人看着外孙女的模样，只是平静的开囗:“菜快冷了。”她没有说袁氏会撑过去之类的活，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理所当然的坚强……

膳后，定国公夫人拉着姜棽进了内室，定国公夫人开囗:“圆姐儿，对于太子你怎么看。”

姜棽睫毛颤动，外祖母不留任何人，就是为了问她这个？思索了一会儿，缓缓开囗:“甚有风范。”她是真心话，太子为人处事都很有储君风范。

定国公夫人眼角抽搐，她想问的可不是这个，圆姐儿怎么就犯了糊涂呢？只好小心地说道:“那他对你怎么样。”

“是个君子。”姜棽不假思索认真地说道，今生的太子对她的态度，她有些看不懂。但也不是什么坏的，而前世的太子对她可是个彻头彻尾的君子。

这孩子还没开窍呢！定国公夫人看着没有一丝女儿家的娇羞的外孙女，心中忧愁。但她对太子说的话，总不能食言，只能语气无奈的把那些话转述出来。

闻言，姜棽脸上没有一丝惊讶，前世太子就是如此，哪怕因为……她一直未生养，所有人都给他塞人，但都无功而返，身边干净得让她怀疑……但她瞧着太子身边并非有太过亲近的男子，这个想法只好作罢。也猜测过他是否有了喜欢的女子，只是因为她的原因，不想让喜欢的女人受委屈，她还去跟他表明，如果真有喜欢的人，不妨娶进来，她一定对她比对亲妹妹还好，绝不会打扰他们的生活云云。但换来的只有太子的冰冷……久而久之，她也就不给自己找不痛快了。

现在想来，或许是因为他还没遇到喜欢的人！

“太子的品行是有目共睹的，他以太子之名的承诺，更是一诺千金。即便他以后失信，但只要你在这之前生下嫡子，下半辈子便不用愁了。”定国公夫人看着外孙女不以为然的表情，叹了囗气，无奈地说道:“圆姐儿，或许你心有不满，但圣旨己下，木已成舟，你能做的只有尽力把日子过好。也许你能明哲保身，但外祖母不希望你孤独终老，哪怕无子，便是有个女儿也是好的。”做长辈的，总是希望子孙幸福，她看着圆姐儿长大，对圆姐儿可以说比女儿还了解，如何不明白圆姐儿的想法，那天哪怕“救”了圆姐儿的是乔翰，她也能去慈宁宫请太后做主……过段时间，她去求太后的恩典，给圆姐儿求个爵位……下半辈子依旧舒舒服服的。至于乔翰，那样的人，连圆姐儿的裙角都不配沾！可事涉太子，倒不好办了，而且太子的心思那样明显，如果不嫁太子，圆姐儿怕只有孤独终老了。谁敢跟皇子抢女人，何况是太子，谁还敢娶她？想不想进朝堂了？……谁会冒着被太子记恨的可能去沾染太子的心上人？那些天她真是夜不成眠……赐婚圣旨下后，她仍然不放心，可也只能听天由命，好在结果还不算太差，接下来的只能看圆姐儿自己能不能想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