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清凉温柔,封奚来的时候,仇晴正坐在海棠花下乘凉。
“阿晴,”封奚脚步匆匆,唤着仇晴的名字,“今日事多,朕来迟了。”
“皇上,臣妾已经用过膳了。”仇晴看着封奚额头上的薄汗,知道他一定是忙完了之后快步而来的,“不如您去别的宫里用膳吧。”
说完,仇晴起身便要回去。
“阿晴,昨日我宿在你的东暖阁,已经很没面子了。”封奚连忙说道,全然没了帝王的架子,“若是饭也吃不上,那我如何再其他妃嫔面前立威啊。”
仇晴回头时,正看见封奚在原地望着她撇嘴,像是个孩子。
仇晴叹气,有些无可奈何:“淳儿,去吩咐厨房吧。”
“阿晴,陪朕说会话吧,哪怕不理我,听我唠叨几句也好。”封奚话里的恳切,让仇晴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月光如水,照着月下的人。
“容衍,朕已经安排好了,”封奚小心翼翼的看着仇晴的侧脸,“你的兵权归他,还有新的府邸,另外容家家谱也处理好了。”
仇晴摇扇子的手顿了一顿,可脸上依旧是波澜不惊,她终于转过头看着眼前的男人,好像在此刻,他才堪堪进入她的眼睛里。
“谢谢。”
小厨房的膳食很快就端了上来,除了封奚爱吃的,还有一碗凉凉的酸奶羹。
“蛮夷最近很不安分,”封奚吃着饭,话也没停,“屡屡在边关挑衅不说,大燕一出兵,他们就且战且退,逃的比兔子还快。虽没造成什么损失,可终究是不胜其烦。”
后宫不能干政,可为了能和仇晴多说几句话,封奚便顾不上那么多了。
果然,一听到战事,仇晴便开始侃侃而谈:“蛮夷的可汗年事已高,早就准备禅位了。蛮夷三王子纳布尔骁勇善战,他急需一场大捷来为自己的王位铺路。”
封奚不紧不慢的吃着饭,挂着笑意听着仇晴说话。
“我曾与他交过手,互有胜负。不得不说,纳布尔是我见过的最有耐心的猎人。”仇晴的眼神突然变得伶俐,摩挲着盛着酸奶羹的白玉碗,却好似摩挲着自己的长剑,“他的打法多变,用兵如神,上一次,若不是老可汗突然重病,纳布尔不得不回去侍疾,我怕是也不能从他手里得到什么好处。”
“这纳布尔确实要小心,这几年他一直对大燕虎视眈眈,边境人心惶惶,该速战速决才对。”
“不可,”仇晴看着封奚,郑重其事的说道,“若是速战速决,才正中了纳布尔的计策。要想打败一个有耐心的猎人,就该比他更有耐心才对。”
“蛮夷苦寒,冬日临近便更加窘迫。只要粮草车马不通,纳布尔就算再天纵英才也会束手束脚。”
仇晴说完,便把喝空了酸奶羹的碗递给了淳儿,示意她再盛一碗过来。却被封奚一抬手拿了过去,放在了自己的手边:“姑娘家家的,少吃凉的。”
封奚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热忱,仇晴反而不自在了起来。
“你在边关作战经验丰富,明日议事,朕会和军机处好好商议的。”封奚吃完了最后一口饭,便起了身。
“臣妾恭送皇上。”仇晴以为封奚要去别处歇息,连忙也跟着起身。
“朕不走,朕去东暖阁。”说完不等仇晴反应,便抬步走了。
仇晴看着封奚的背影,等看不见了,又重新坐下来看着挂在树梢上的明月。
她知道封奚对她说军事已经是破了例,可他还是这么做了,不过就是怕仇晴觉得深宫清冷,于是特意捡了她爱听的来说。其实边关现在的情况她并不了解,可封奚还是来了,还是听她一字一句的说完。
他用心良苦,可她,却不能给他更多了。
第二日,阳光明媚,仇晴起身出门的时候,封奚已经在案前等着她了。
“皇上?您不去上早朝吗?”仇晴讶异的看着封奚。
“时辰尚早,不过你若是再晚来一会,朕可要自己吃了。”封奚见仇晴还愣着,便又冲她招了招手,“阿晴,你不饿的吗?”
一连几个月,封奚都是如此。晚上来陪仇晴用晚膳,宿在东暖阁,早晨又等着仇晴起身,再一起吃早饭,然后再去上朝。只偶尔会去皇后那里,其次是淑妃和庆妃,至于其他人,更是连皇上的面也见不到。
封奚总是对仇晴絮絮叨叨,大到柳丞相目中无人一手遮天,小到小太监端茶的时候洒湿了他的鞋。
不过最多的,还是关于军事,因为仇晴爱听,也爱说。
封奚的偏爱让仇晴的尊贵堪比皇后,后宫人人眼红恼火,却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毕竟她们是万万不敢和仇晴正面较量的,可若拼阴谋诡计,她一个久经沙场的将军,后宫女人的伎俩简直是班门弄斧,偏偏仇晴还恪守宫规,挑不出一点错误。
若说这几个月以来最能分走封奚和各宫女人注意力的,那就是,皇后娘娘怀孕了。
“妹妹来了?”这一日清晨,仇晴依然照例去看望皇后,“本宫这身子越来越重了,早就免了各宫请安,偏你,还是日日来。”
“臣妾左右无事,陪娘娘说说话也好。”仇晴依旧是恭敬如初,全然不见宠妃的架子。
她心中,也自有一份思量:“况且,皇后娘娘免了请安,不也是为了保护臣妾不被她们含沙射影吗?”
仇晴素来不喜弯弯绕的心思,可她并不是听不懂。
自她盛宠以来,各宫妃嫔诸多不满,来请安时也总以妖妃祸国做比。仇晴甚少理会,皇后却对她诸多保护。最近的言语越发凌厉,便索性以怀孕为由免了请安,省的心烦。
皇后会心一笑,却不回答,反而尽是宠溺的拉过仇晴的手,轻轻放在自己隆起的肚子上说:“孩儿,瞧你宜娘娘,惯是个会自作多情的。”
两人相视一笑,算是心照不宣。
这时环佩捧着一个物什进来,对皇后说道:“娘娘,这是舒贵人送来的虎头帽。”
皇后接过虎头帽细细端详,赞不绝口:“这舒贵人最是手巧,她这绣工,怕是尚衣局也比不上。”
仇晴托着腮,看着帽子闷闷的,颇有些惋惜:“可惜臣妾只会舞刀弄枪。”
皇后交代环佩将帽子好生保管,又对仇晴说:“你送的新奇玩意还少吗?金贵的长命锁,民间的竹蜻蜓,样样不落。昨日环佩还说,这库房要被宜贵妃送的东西填满了。”
仇晴若有所思,突然眼里放光:“娘娘,臣妾虽然不能亲手做些什么,可若您生的是个男孩,臣妾愿意亲自教他骑马射箭啊!”
“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若是你来教,可比宫里的师父更让我放心。”皇后也正有此意,“若生个女儿,也要去跟你学功夫,没准也能上战场,建功立业,替她父皇分忧。”
仇晴眼里的光渐渐黯淡下去:“若是个小公主,便要教她琴棋书画,为她择佳偶,要她幸福美满的过完这一辈子。”
皇后愣了一下,屏退了左右:“阿晴,你我一见如故,我早已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妹妹。”她握着仇晴的手,苦口婆心,“我如此保你,不是因为皇上的偏爱,更是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
“我知道你入宫是为了救你真正爱的人,而我,则是为了家族的荣耀。皇上虽是天之骄子,可我对他,敬畏多过爱慕。他对我,也不过是权宜。”仇晴从未见过皇后如此动情,便仔细听着,“可这世间遗憾的事太多了,阿晴,你要困自己一辈子吗?”
“皇上对你用情至深,后宫人人皆知。可一份得不到回应的爱,能撑多久呢?你如此固执,不给皇上机会,不给自己机会,深宫凄苦,别人争着皇上的宠爱,我还有个孩子傍身,可你呢?若有一天皇上的爱耗尽了,你又该如何?”
我又该如何?我又能如何?
“况且,纵然你不在意,可容将军呢?他满心满眼都是你,若知道你因他郁郁寡欢,你也要他孤苦一生?”
容衍……
看着仇晴浑浑噩噩离开的背影,皇后突然有些不忍。
“娘娘,宜贵妃会明白吗?”
“长痛不如短痛,不往她心上扎一刀让她清醒,难道要任由她就这样在这深宫里蹉跎吗?”
皇后在心里默默叹气。
仇晴,是她在闺中时最敬佩的女子。多少次捷报传来,大街小巷都传着她的名字,她都觉得,仇晴的身上,承载着她那向往自由的灵魂。
她本该在战场杀敌,建功立业的,可如今却被困在这富贵的牢笼里。她虽不能帮她出去,只求她早日放下心结,免得郁郁终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