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晴回到昭华宫,又开始一杯一杯的喝闷酒。
她从不是个轻易流泪的人,纵然仇家只剩她一人时,也从未像现在这般一蹶不振。咸湿的泪水落进浓烈的酒,被和着一同喝下。
这日子,怎么就过成了这般模样?
仇晴伏在案上沉沉的睡着了,梦里仿佛又回到了她还是孩童的时候。
仇晴的父亲仇元明战功赫赫,为大燕开国立下了汗马功劳。那一年,封奚的父亲,也就是先皇燕宁帝南巡,路遇悍匪,仇元明舍身忘死将皇上救出。先皇亲封其为镇南王,自此仇家显赫,无人能及。
仇元明这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便是仇晴的母亲柳如清,温婉贤淑,才情绝世。
两人自小青梅竹马,婚后孕育一子一女,便是长子仇锦和次女仇晴。
这样的家世与福分,京都之人,无人不慕。
仇锦年长仇晴六岁,所以仇晴刚拿得起轻剑的时候,仇锦便已经随着父亲成日混迹军营了。仇晴心里羡慕,可母亲不许她出门。
那一年,仇晴六岁。
“娘,为什么哥哥可以出门,我却不行啊!”仇晴把剑仍在一旁,一屁股坐在地上,嘟着嘴抗议!
柳如清憋着笑,却故作威仪的说:“你才六岁,才刚能拿起剑。若你去了军营,你父亲和哥哥顾不上你,怕是会磕着碰着。伤筋动骨一百天,你能待得住?”
“我都六岁啦!哪那么容易受伤,我看娘就是偏心仇锦!”仇晴不依不饶。
“小晴晴,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啊!我可是你哥,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仇锦仇锦的呢?”仇锦不知何时已经回了家,刚走进内院就听见了仇晴的抱怨,背着手走过来敲了一下自家妹妹的脑袋。
“我不管,娘偏心你,我就不认你当哥,偏要叫你仇锦!”
“唉,那好吧!”仇锦故作惋惜的说,顺便将藏在背后的蜜饯拿在手里端详,“本来还特意给妹妹买了酸梅干,可人家不认我这个哥,那我只好自己吃啦!”
“拿来!”仇晴手疾眼快,一把就抢了过来,死死的护在怀里。
“收了我的蜜饯,还不赶紧叫声哥哥?”仇锦一脸得意的看着仇晴。
谁知仇晴偏不认账,一句话不说,拿了蜜饯就跑走了。
“娘,你看阿晴,就是个白眼狼!”仇锦跺着脚向母亲告状。
柳如清看着仇锦气急败坏的样子笑的直不起腰,她这两个孩子,日日如此折腾,倒是白白让她捡了笑话看。
“娘!”仇锦见母亲还在笑,就跑过来拽着柳如清的衣角不住的扯着。
“好好好,娘去给你主持公道!”柳如清终于笑够了,揉了揉仇锦的脑袋,拉着他的手去了前厅。
谁知转过弯,竟然见到许多人,闹闹哄哄,奔来走去,像是在忙活什么。
“怎么了?”柳如清唤来一个小厮问道。
“回夫人的话,今日老爷下朝回来,救了一个落水的公子。如今天凉了,那公子又被呛的不轻,老爷索性就把人带回来照顾了。”
“可知是谁家的公子?”
“看那公子衣着,倒像是个富贵人家的,可他落水时身边一个人也没有,公子到现在也没醒,所以小的也不知。”
柳如清皱了皱眉,莫说是高门大户,但凡富贵一点的人家,都会给孩子安排几个贴身的人伺候,既然这孩子衣着不俗,为何会落水无人来救呢?
柳如清带着仇锦进了屋,正看见一个清瘦的小公子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头发还湿着。几个侍女在一旁候着,仇府的郎中正在开方子,而仇晴拿着蜜饯正趴在床边看着榻上的人。
“老爷呢?”柳如清问一旁的侍女。
“老爷淋了水,正在里面换衣物呢。”
于是柳如清便转去了内阁。
仇锦看着一脸认真的仇晴,有些好奇:“小晴晴,你盯着人家做什么?”
“这个哥哥好看,”仇晴一脸认真的说道,随后又嘟囔着说,“比我家的哥哥好看。”
仇锦也仔仔细细的端详着看了一会,冷哼一声:“小白脸,哪好看了。”
仇晴冲仇锦吐了吐舌头,把剩了半包的蜜饯收了起来。仇锦见状,伸手便要抢:“你不吃了?给我拿来!”
“不给不给,”仇晴抱着蜜饯抱得更紧了,“等这个哥哥醒了,我要给这个哥哥吃。”
“小没良心的!”仇锦气的弹了仇晴的脑门。
仇晴揉着脑袋,依旧趴在床边看着。仇锦心里气着,也等在床边看着这个小白脸究竟是何方神圣,等他醒了,一定要好生质问质问!
于是容衍一睁眼,便看见两张神似的脸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容衍吓了一跳,便开始不住的咳嗽。
“哥哥醒啦!”仇晴一脸惊喜,上去就要抱住床上的人,却不料被人拽着领子提了出去。
“你这个小没良心的,我给你买蜜饯都不见你叫的这般亲!今日我非要好好教训教训你!”
两个捣蛋鬼走了,屋子里一下清净下来。
仇元明和柳如清从内阁出来,郎中正在给容衍把脉。
“老爷放心,小公子身子无碍,只是还有些高热,小人已经命人去煎药了,按时吃上几日就能痊愈。”郎中恭敬的回答道。
“嗯。”仇元明点点头。
“小公子,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柳如清坐在床边,拉着容衍的手轻声问着。
“……”容衍抿着唇,不说话。
“你若是不说话,我们如何送你回家呢?”柳如清耐着性子又询问了一遍。
“容……”容衍憋着憋着,唇齿间说出了一个字。
“容?”仇元明听着,皱了皱眉,“你可是,嘉英王容渊家的公子?”
“嗯。”容衍闭着眼睛,还是虚弱得很。
“来人,去容府告知一声。”仇元明向身边的小厮吩咐道。
“大人!”容衍突然开口,强撑着精神说道,“请您让人从容府后门去找我娘,简姨娘,可以吗?”
话说完,容衍又沉沉的睡了过去。
“这……”柳如清有些疑惑。
仇元明思索了一会,恍然大悟:“这孩子是容家庶出,怕是不想给简姨娘惹麻烦吧。”
“小小年纪就这般谨慎,实在是让人心疼的紧。”柳如清喃喃自语。
不多时,简姨娘梨花带雨踉踉跄跄的跑了进来,一进屋,见儿子一脸病态,不省人事,更是心疼。
柳如清好生安慰道:“简夫人宽心,小公子已经无碍了,只是发热才有些昏迷,只消按时吃药便好。”
简姨娘回过身,冲着仇元明和柳如清重重的磕了三个响头。柳如清吃了一惊,连忙把人扶起来:“您快起来,您这是做什么啊!”
“衍儿今日落水,亏得老爷夫人相救,我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啊!”
“夫人不必如此,快快请起吧。”仇元明也在一旁劝道。
“娘……”容衍的声音传来,虽然仍是虚弱,可精神已经比刚才好多了。
简姨娘连忙转身去看自己的儿子,仇元明和柳如清也知趣的带着人离开,给了他们母子二人独处的空间。
“虽说是庶出,可好歹也是容家的公子,怎的身边一个看护的人都没有呢?”柳如清百思不得其解。
“听闻容渊好女色,可容家主母却不容人,所以容家的妾室都活的艰辛。子不能屏凭母贵,反而会遭牵连。如今一看,果然如此了。”仇元明细心的为柳如清解释道。
“稚子何辜啊。”柳如清摇了摇头。
“阿锦和阿晴呢?”仇元明环顾四周,今日回来,还没来得及见两个孩子。
“爹!”正说着,仇晴远远的向这边跑来,边跑还边喊着,“哥哥欺负我!”
“你!你闭嘴!”身后的仇锦涨红了脸,头发也松乱着,白色的衣服沾了不少草屑灰尘。
仇晴跑过来,紧紧地攥住了父亲的衣角:“爹爹!”
“阿晴,怎么了?”仇元明弯着腰,一脸慈爱的看着自己的小女儿。
“哥哥是个小心眼!”仇晴小声告状。
“你胡说!”仇锦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径直坐在了地上,“我日日出去,都给你买新奇东西回来,逗你开心。你呢?日日气我不说,居然还说屋里那小白脸比我好看?爹,娘,你们评评理啊!”
柳如清憋着笑,仇元明轻咳了两声对仇晴说道:“阿晴,你仔细想想,哥哥待你如何?”
仇晴眨眨眼,似乎是在仔细思索,半晌,似乎是极不情愿的开口道:“哥哥待我,还算不错!”
“那你今日,可伤了哥哥的心了。爹爹瞧着,你可是又和哥哥打架了?可是哥哥却不舍得你受一点伤呢。”
仇晴回头,看着仇锦的衣衫脏乱,头发也被自己扯的凌乱,仇锦的眼眶也隐隐泛红,心里顿觉愧疚。于是小心翼翼的走过去,从怀里拿出一块酸梅干举到仇锦面前,声音稚嫩:“哥哥吃。”
“没良心!”仇锦冲仇晴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接了过来,放进了嘴里。
柳如清笑着看自己的两个孩子又嬉笑打闹在一起,自己倾慕的丈夫一脸慈爱,褪去了战场杀伐之气,在自己和孩子面前,他没了冷若冰霜的盔甲,永远都是这副温柔而耐心的模样。
内阁里,简姨娘轻柔的抚摸着容衍的脸,心里的疼痛不可遏制的席卷全身。
“我的孩子……”
“娘,”容衍定定的看着自己的母亲,眼里有不解,有怨怼,“您为什么,要推我落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