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玥正听得趣味盎然，见陈立本不再说话，也就想着告辞。正在这时，院子里传来“嘎噔”作响的，皮鞋鞋跟的铁掌声。

陈立本站起身，从窗玻璃中看出去。果然，是女儿陈良娣和女婿范新宇回来了。

赵玥也站起来看去，只见正走来这边的二人，脸的神情都很沮丧。

西屋的门被推开，一股寒气伴着二人扑了进来。

赶紧反身关好屋门，陈良娣和范新宇来不及摘下围脖，就各自伸手，在火炉边烤起火来。

口中连连喊冷之后，陈良娣气愤地说：“还真让我爸说对了！等了半天，说好的那人也没到。幸好范新宇去附近的饭馆里，接了电话打过去。一问才知道，说是那人出差了！”

范新宇无奈地说：“什么出差了？！马就是春节，出什么差？这就明显是‘放空炮’，躲了！”

说完，他们两人又是连连叹气。

陈立本坐回椅子里，只是苦笑一下，没有说话。

怕什么来什么！担心女儿妄自开口的赵永水，立即睏意全无。他的眼睛紧盯着女儿，连连示意她快回家！

赵玥看来父亲一眼之后，就再也不去看他。稍微低头沉默一下，她就抬起头，认真地说：“陈爷爷，您知道为什么您会在家门口遇到我和我爸吗？”

赵永水心里叫苦，急得脸都胀红了。他刚要说话，只见陈立本“哦”了一声，就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要赵玥说下去。

赵玥得到鼓励，再继续说：“因为我大姐听说您这座小院要卖，我听了觉得很好。跟我爸妈商量之后，我爸说要给我买下这座小院！”

陈立本立刻觉得诧异，那边的陈良娣和范新宇也都呆愣。直到大衣发出一股淡淡的糊味，范新宇才连忙把大衣的衣角，挪得离火炉远一点。

看看神情格外认真的赵玥，再看看满脸通红的赵永水，陈立本暗自踌躇了片刻。

认为是赵永水为买这座小院着急，才是脸红脖子粗的，他就用温和的语气说：“赵同志别着急，我们的这个院子，还没有找到合适买家。”

赵永水心里苦笑：我哪里是担心你找到买家，我是巴不得你赶紧找到买家，把这座院子卖出去才好！

他连忙摆手，但是还没说话，赵玥又自顾说了下去：“陈爷爷，我们要回老家过春节，大概是初六就回来买这座院子。您看那个时间可以吗？”

八十年代初的春节假期，一般是五天。大年三十不放假，假期是大年初一到正月初五。

按照传统习俗，过了初五，也就是“破五”之后，春节最为欢庆热闹的日子，就算是过去了。

初六，各单位就恢复正常的班作息时间了。

陈立本只认为赵永水嘴笨说不清楚，而赵玥又说得一本正经。因为着急卖出房子，陈立本也就未加过多考虑，接过话来说：“很合适啊。初六大家才正式班，到那时房管部门也才能办理交接手续的。而且，”

说着，他看了看女儿、女婿后，再对赵永水说：“我的孩子们也都多请了几天假，说是多陪我几天。这样正好，你们过来时，我们一家人都在，有什么事也好商量。”

赵永水实在忍不住，红着脸对陈立本说：“陈老师，您，您先别多想。我这孩子，的确是喜欢这座小院。可是，可是我，”

看着他为难的样子，陈立本一时没有反应过来。那边的陈良娣和范新宇，却似乎明白了。

陈良娣走近前，把大衣衣角拢起来后，躬下身子问：“玥玥，逝者已逝吗——你想买，你爸不同意？”

赵玥见她神情温柔，不禁心里产生委屈。回头看了一眼父亲，她冲陈良娣点点头，再又使劲摇摇头。

陈良娣觉得疑惑，就站直身子，看向赵永水。

范新宇也走了过来：“赵同志，您是不是钱不凑手啊？”

一语中的！

赵永水的心中没有觉得难堪，反而顿觉释然。他对范新宇点点头，再看向陈立本：“陈老师，您看，”

“价钱好商量！”陈立本急于卖出小院，不想错过任何一个可能的机会。再加，此时的赵永水，农民的本色——比如黝黑发红的脸膛、粗糙有力的大手，虽然保持得很好，但是穿得干净整洁。

这在八十年代初期的农民当中，已经具有相当于后来的农民企业家的风范了。更何况，赵永水同志头戴着的那顶皮毛帽子。

若是不说是在农村大集买来的，京城的人只会认为这位农民企业家，是在京城著名的卖帽子的老字号“盛锡福”买的！

盛锡福啊！众多高级人物，都曾经在那里定制过帽子。

俗话说得好：姜好是老的辣。

陈立本年龄大，猜测的大差不差，几乎是对的。

赵永水按照后来的说法，不仅是农民企业家，更是真正的土——豪！

可身在八十年代，又是刚刚吃白面烙饼的赵永水，是绝不敢把自己当成有钱人的，即便是戴着仿佛是盛锡福生产的皮帽子。

听到陈立本再说什么“价钱好商量”的话，赵永水立即羞得脸更加红。红得不能再红怎么办？他只有摘下皮帽子，抬手连连擦汗。

赵玥见状，心知绝对不能错过个将错就错的好机会！

她站起身来，淡定地对陈立本说：“陈爷爷，我爸说了，我家的沙场、鸡场，节前还能收回不少钱呢！我们就说好了，初六还在这里见面。到那时，”

说着，她再看了眼睛瞪得溜圆，但却因为不好意思说自己穷，说自己没钱而张口结舌的赵永水。

“总之，您放心就好了。”赵玥再转向陈立本说，“陈爷爷，我爸肯定能凑出这笔钱来的！”

看着那边虽然有钱但是嘴笨的男人，再看着眼前这个可爱伶俐的小姑娘，陈立本笑得眼睛眯起：“嗯嗯，陈爷爷相信你，相信你爸！这座院子，我还谁也不联系了，谁也不卖了！就卖给你们家！”

说着，他就开心地大笑起来。

赵玥见到陈立本如此开心，自己也嘻嘻地笑个不停。再看看一旁呆愣的父亲，赵玥更是笑得前仰后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