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正在料理一棵古朴黑松。
这棵黑松,自陶土盆里生长出来,就全然向一侧歪倒,好似生长在悬崖峭壁一般。
为了达到这样的效果,老者在靠近盆土的一端,用铜丝把黑松的主干,和一根木棍牢牢地捆在一起,相互垂直,木棍的另一端则固定在桌脚上。
如此一来,黑松想要继续生长,就只能倒伏。
这种倒伏的趋势会持续一段距离,但尖端最终会向上伸展,这是所有植物的天性。
为了凸显这一转变的关键点,老人正在给转折之处,系上一枚两磅的配重,使它下降得更低,弯折得更明显,上升得更惊心动魄。
做完这一切,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转头看向陈墨和谢菲斯。
“谢菲斯,你的朋友?”老者说道。
“是的,他叫布雷诺。”谢菲斯介绍道,“这位就是我的祖父,埃文斯。”
“您好,埃文斯先生,见到您很高兴。”陈墨伸出手。
“握手大可不必。”埃文斯说道,“每次谢菲斯给我介绍他的朋友,都没有什么好事发生。”
谢菲斯反驳道:“哪有每次?不过两次,加上这次,也才三次。”
“对一位退休在家,只想养点花花草草,颐养天年的老人来说……”埃文斯说道,“那样的事情,不要说两次,一次就已经够多的了。”
叹了一口气,他问道:“这次又是什么事情?”
陈墨说道:“我需要三十枚风信子的种子,您手上有存货么?”
“有是有。”埃文斯说道,“但你要它干嘛?”
“培育。”陈墨说道。
埃文斯嗤笑道:“那你可没必要到我这里,市面上到处都是种球。”
“我需要的是种子,我想要从最开始去培育。”
“从最开始去培育?那你应该先买两棵成品,让它们互相授粉,然后用它们结出的种子。”埃文斯讽刺道,“这样你可以从更早的前世,就开始培育,想必更加符合你的需求。”
“但我想今年就种下。”陈墨说道。
“然后收获别人的成果?”埃文斯道。
埃文斯似乎有些暴躁,他自己也察觉到这一点,顿了一下,说道:“抱歉,你知道年纪大了就是容易脾气不好。”
“没事。”陈墨说道,“每个人都有这种时候,您可能只是刚做完事情有点累。”
“或许是有一点。”埃文斯摸了摸额头渗出的汗水,说道,“谢菲斯,给我拿条毛巾过来。”
“现在的人都是自己拿东西。”谢菲斯抱怨道。
“但我是个老古董。”埃文斯说道。
“老古董也可以重焕光彩。”谢菲斯说道。
“那就不是老古董了,小子!”埃文斯催促道,“赶紧给我去拿。”
“好吧好吧。”谢菲斯起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说道,“跑腿的总是我。”
埃文斯转向陈墨,说道:“看在你是谢菲斯朋友的份上,种子不是不可以给你,但我得知道种子的去向。”
“去向?”
“就是用来干什么。”埃文斯解释道。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一般而言,植物的作用,大抵脱不开绿化和美观。
而埃文斯这么问,说明他的植物,可能还能干点别的什么。
陈墨说道:“看上去您很关心这些。”
埃文斯张开手臂,向陈墨展示他的院子,说道:“这里的植物都是我一手养大的,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它们比人更加亲近,就像家人一样。”
“而种子是它们的子女,我得知道它们子女的下落。”
这老头子双手插胸,摆出一副“你若不说我就不给”的顽固架势。
“好吧,看样子,如果不说出个所以然,我很难达到自己的目的。”陈墨说道。
“正是如此。”埃文斯道。
“那就如您所愿。”陈墨斟酌了一下,组织语言道,“我之所以购买风信子的种子,其实是为了一个朋友……”
“一个朋友?”埃文斯问道。
“是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知己。”陈墨信口开河道,“他生前,非常喜欢风信子……”
“生前?”埃文斯把握住重点。
“是的,生前。”陈墨在心里选择死法,很快定下一种,说道,“他从小就身体不好,老是咳嗽,还经常吐血,大部分时间都在病床上度过。”
“抱歉。”埃文斯说道。
“没事。”陈墨继续分享他刚编的故事,“在他短短的一生中,最常看见的颜色是蓝色与白色,最常闻到的气味是消毒水的气味。”
“听上去真糟糕。”
“是的,非常糟糕,而且过分单调的生活,也使他精神萎靡,于是他决定养点什么。”
“风信子?”埃文斯不由猜测。
“是的,风信子。”陈墨点头道,“您知道,人总是在寻觅自己缺失的东西,而风信子象征丰富多彩的人生。”
“然后呢?”埃文斯问道,他对这个感兴趣。
“他如愿以偿地得到一株,从此细心照顾。”陈墨说道,“所以花开得很好。”
“不错的家伙。”埃文斯赞赏道,“那他自己呢,有没有好转?”
“当然没有。”
“……”
“事实上,他前不久就过世了,所以我才说生前。”陈墨说道,“作为他唯一的朋友,他给我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一个愿望,希望我能在他的坟头,洒满风信子的种子。”
“为什么是种子呢?”埃文斯发现了盲点,说道,“如果是为了弥补自己的遗憾,成品不是更好吗?”
陈墨问道:“您相信来生吗?”
埃文斯摇摇头,说道:“我信基督。”
基督不讲来生。
陈墨说道:“那您相信复活吗?”
埃文斯点点头,说道:“自然。”
耶稣就是复活的。
陈墨说道:“我那位朋友,相信自己已死的灵魂,能在风信子的种子里复生。”
“他在渴望丰富多彩的人生么。”埃文斯叹道。
“我想他是希望能重新开始,所以才需要种子。”陈墨说道。
这时谢菲斯拿着一条毛巾走过来。
埃文斯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
只听他说道:“谢菲斯,再跑一趟,帮我把放风信子种子的罐子拿过来。”
“可是我刚跑了一趟啊。”谢菲斯睁大眼睛。
“你去不去?”埃文斯眼睛一竖,问道。
“去!”谢菲斯从善如流。
不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个罐子回来,里面装满黑色或褐色的球状果实。
“这就是你要的种子。”埃文斯把罐子递给陈墨。
“感激不尽。”陈墨接过罐子,微微欠身。
“感谢你的朋友吧。”埃文斯说道,“又或者感谢你自己,毕竟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但故事不错。”他说道。
“谢谢。”陈墨谦虚道。
目的已经达到,就没有久留的必要了。
他和埃文斯寒暄几句,留下购买种子的费用,便准备告辞。
埃文斯打算,让谢菲斯送陈墨一趟,陈墨委婉拒绝。
暂时,他还不想被奥克莱厄,获知更多的信息。
于是,谢菲斯只将他送到门关,就此告别。
然而,在那扇门关上以后,或许是耳朵过于好使,他隐约听见谢菲斯说:
“话说,祖父,那株植物,您照料得怎么样?”
他说道:“奥克莱厄让我告诉您,不久的将来,它很有可能会派上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