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管家和老爷嘀咕了几句之后,谭老爷走进书房。
蒲管家往砚台里面倒水磨墨,谭老爷拿笔铺纸,写了一封信。
信封写着“茅知县亲启”的字样茅知县是一个大忙人,送走钦差大人之后,他回县衙去了。
今天午,茅知县失态且失礼,所以,他有点后悔。
这也难怪,他怎能预想到皇派钦差大人到歇马镇来呢。
本来,谭老爷想在席间提赵仲的案子的,但由于章大人的突然造访和钦差大人的突然驾临,谭老爷一直没有机会跟茅知县谈案子的事情。
蒲管家接过信封,装进袖筒里面,然后走出院门,直奔县衙而去。
此时,欧阳御史和曹锟、赵庭臻已经回到兴隆客栈,并且站在客房临街的走廊。
欧阳御史看着蒲管家由北街而来,朝县衙走去。
蒲管家脚步匆匆。
县衙前面的广场矗立着一小一大两个牌坊,第一个小牌坊面雕刻着“君县县衙”四个隶属书大字,第二个大牌坊雕刻着“公正清廉”四个魏碑大字。
县衙的大门是一个两重檐,歇山顶,殿顶式牌楼。
七级台阶是一个过膝石门坎,分布着铜铆钉的大门洞开,在大门右侧是一个鼓架,鼓架有一面很大的鼓。
大门左右两边各站着两个衙役,四个衙役两脚叉开,双手背在身后,腰挂着一把朴刀。
蒲管家走台阶的时候,一个衙役走前来,和蒲管家点了一下头。
每年年底,谭家都会送人事给县衙,谭家送人事的人是蒲管家,衙役们跟蒲管家很熟。
蒲管家从袖筒里面拿出信封和四锭银子递到衙役的手。
衙役看了看信封的字,将一锭银子揣进袖筒里面,三锭银子扔给另外三个衙役,然后领着蒲管家走进大门。
衙役领着蒲管家沿着东耳房前面的长廊,一路向北,穿过正堂和二堂东边的侧门,进入后堂,走到东厢房北边,右拐进入一扇小门,小门外是一个花园。
知县大人一般住在后堂,但君县的县衙与众不同,君县的后堂是县丞、师爷、主簿和押司办公的地方。
知县大人住的地方在花园里面花园深处还有一个很大的院子。
穿过一段回廊,在后堂的北边,花园的西边,有一个掩映在十几棵苍松翠柏下的院落。
衙役轻轻推开院门。
院子里面有三间正屋,四间东西厢房。
茅知县正坐在正屋门前的长廊看书。
他坐在一张红木躺椅,躺椅旁边放着一个镂空圆凳,圆凳放着一壶茶和一个杯茶。
茅知县将手的书放在圆凳,慢慢站起身,他已经看见跟在衙役后面的蒲管家:“蒲管家,您怎么来了?”
衙役和蒲管家沿着连接东厢房和正屋的长廊走到茅知县的跟前。
“茅知县,我们老爷让我送一封书信给您。”蒲管家笑容可掬。
“我刚从谭家来,有什么吩咐,谭老爷知会一声不行了吗?干嘛还要蒲管家亲自跑一趟呢?”茅知县眼角、嘴角都挂着微笑。
“今天头绪太多,老爷没有找到机会跟大人说话。”
茅知县站起身,从蒲管家的手接过信封,打开信封,掏出信纸,将折叠在一起的信纸慢慢展开。
一分钟以后,茅知县走到衙役跟前:“卓朋,你领蒲管家去跟尹县丞说,明天辰时安排赵家人和赵仲见一面。”
“该让赵仲和家人见一面了。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怎么不知道变通啊!这么点小事都办不好,还要让谭老爷出面,让蒲管家受累跑一趟。”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卓朋道。
“没有了,你把我的话带给尹县丞行了跟和师爷说也行,不但明天,以后,只要赵家人想见赵仲,都不要刁难才是。”
“卓朋明白卓朋这去跟尹县丞说。”
“蒲管家,你等一下。”
蒲管家转身站住。
茅知县走到蒲管家的跟前:“请蒲管家转告谭老爷,赵仲的案子,我一定会秉公办理卓朋,你告诉尹县丞,让他好生照顾赵仲,不要委屈了他。”
“卓朋明白。”
卓朋领着蒲管家原路返回到后堂。
此时,赵长水正站在后堂的台阶下和站在台阶的尹县丞说话。
尹县丞四十五岁,他的头戴黑色乌纱帽,身穿着官服。
赵长水的手提留着几盒人参,几锭银子还在他的袖筒里面。
很显然,尹县丞没有接受赵仲的见面礼。
“县丞大人,我们老两口是想见一眼儿子,眼瞅着这天气越来越冷,我们想给他送一点过冬的衣服。”
“案子的事情,我们相信知县大人一定会秉公审理,我们只是担心儿子仲吃不了这样的苦,他从小身子单薄,什么时候遭过这样的罪啊!”
“赵长水,知县大人有令,人命关天,事关重大,在审案之前,赵仲不能见任何人,我尹治平有心帮你,但没有这么大的胆子破坏衙门里面的规矩。”
赵长水扔下雨伞,双膝着地,一口气给尹县丞磕了三个头:
“尹大人,你大慈大悲,可怜可怜我们老两口,我们只求见仲一面,只见一面,以后,我保证不会再来烦扰大人。”
尹大人走下台阶,扶起赵长水:“赵长水,可不敢这样,你这三个头,我可受用不起,我理解你们老两口的心情,但我不能做叛规逆矩的事情啊!你这不是让我为难吗!卓朋,你找我有事?”
尹县丞在扶起赵长水的时候,看见了走到回廊拐弯处的卓朋,紧接着又看见了蒲管家。
“赵长水,你快起来,有话好好说。别站在雨里了,快站到廊来。”
看到蒲管家以后,尹县丞的态度突然来了个一百十度的大转弯。
赵长水站起身,走到廊下。
“蒲管家,您真是贵步临贱地,”尹县丞一边说,一边满脸堆笑地迎了去。
“是哪阵风把您吹到这里来了?”尹县丞是谭府的常客,他和蒲管家非常熟悉。
每年春节之前,谭府都要送一些人事给县衙所谓人事是礼金这已经是多年的规矩了。
每次送人事的人都是蒲管家,为感谢谭家的人事,茅知县都会派尹县丞到谭家去回访一次,以示谢意。
尹县丞每次到谭家去见谭老爷,蒲管家都会在跟前,而尹县丞每次回访谭家的时候,谭老爷都会让蒲管家拿几锭银子给尹县丞。
尹县丞对这份差事非常期待。
“赵长水,你回去吧!我寻机跟知县大人说一声,只要知县大人点头,我安排你们老两口和儿子见一面。”尹县丞说了一句活套话。
看见蒲管家,赵长水的心里有底了:“谢谢尹大人,小人告退。”
赵长水从地拿起雨伞。理了理身的衣服,退出了后堂,尹县丞则将蒲管家引进了堂屋。
堂屋里面有一张长条几,长条几面的墙挂着一副孔子画像,画像两边有一副对联。
右联是“笔下有天地无混沌冤案”,左联是“堂有乾坤无茫然冤魂”。
长条几的前面放着一个仙桌,仙桌的两边各放着一个把太师椅,仙桌前面,左右两边,各有四个太师椅,太师椅间各有一个茶几。
尹县丞将蒲管家让到右边太师椅坐下。
很快,一个小斯端着一个茶盘走进堂屋,小斯将两杯茶放在蒲管家和尹县丞面前的桌子,然后退出了门外,卓朋则站在尹县丞的旁边。
卓朋刚要和尹县丞说什么,突然从门外走进一个人来。
此人头戴一顶黑色的瓜皮帽,身穿一件黑色皮袄,下身穿一条黑色长裙,脚穿一双黑布鞋,手拿着一把雨伞,雨伞的头部往下滴水。
此人尖嘴猴腮,三角眼,背还有点驼,走路还有点瘸一颠一颠的。
“何师爷,您找我有事?”尹县丞站起身,笑脸相迎。
“没事,闲着无聊,我想和大人杀几盘。大人这里有客人这不是谭家的蒲官家吗?”
何师爷也认识蒲管家,“你们谈,尹大人,我待会儿再过来。”
“何师爷,您把棋摆好,我一会过去。”尹县丞道。
蒲管家站起身,将何师爷送出堂屋,算是对宋师爷的回应。
待何师爷的背影消失在西院门外,蒲管家才坐回到椅子。
“蒲管家,一定是谭老爷有什么吩咐,你快说。”
“尹大人,是这样的:赵仲的姑母是二太太身边的人,老爷、二太太和赵家走得较近,平时又特别照顾赵仲,赵仲出事,谭老爷肯定要过问一下,他写了一封信给知县大人。”卓朋道。
“知县大人怎么说?”
“大人让我来告诉您,可以安排赵家人和赵仲见面。天越来越冷了,总得让赵家人送些御寒的衣服给赵仲吧!”
“行,既然知县大人发话了,这个面子,我们还是要给的,蒲管家,你知会一下赵长水,明天辰时,他们可以见到赵仲。我马跟狱头说一下。”
尹县丞一连点了几下头,他点头的时候,乌纱帽两边长长的帽翼也随着下抖动了好几下。
按照先前的约定,赵长水和蒲管家离开县衙之后,都去了兴隆客栈。
在欧阳大人的客房里面,欧阳大人和赵长水约好,第二天辰时过半的时候,在二亭桥见面,然后一同前往县衙。
这次见赵仲的目的不是探望,而是了解情况,赵仲的母亲和老婆菊英都没有考虑在内。
蒲管家回到谭家的时候,一些宾客已经开始往齐云阁聚拢。
晚的宴席即将开始,蒲管家刚将欧阳大人和赵长水探视赵仲的事情向老爷禀告完,便看见二墩子走进堂。
原来是林老爷携夫人、儿子林云飞和鸿升钱庄的柳掌柜前来给大太太贺寿。
林老爷是三太太林蕴姗的父亲,柳掌柜则是林家在歇马镇的票号鸿升钱庄的掌柜。
十号的晚宴才是大太太五十寿诞的正宴,十号午和后面两天到不到谭府来都无关紧要,十号晚的正宴是一定要来的。
老爷携大太太、二太太和四个儿子,包括谭国栋和谭为礼父子俩到院门口迎接林老爷一行。
这也算是林老爷的正式登场,谭家给足了林家面子。
台阶下停着两辆马车,林家到底是做票号生意的,他们乘坐的马车都和别人不一样,除了马车一般人家的马车大几号以外,车厢的做工十分的讲究。
车厢除了雕刻着精美的图案以外,凡是有棱角的地方都是铜片包边裹角连包边裹角的铜片都是镂空的图案。
马车的车帘是用貂皮加工而成的。
林老爷的登台亮相确实与众不同。
较而言,冉老爷和冉大公子的登场逊色多了。
冉老爷父子俩的登场,并非谭家下有意怠慢,而是冉老爷父子俩自降身价,他们前来贺寿的时候,没等下人通报老爷和太太,硬生生地走进了谭家的大门。
等老爷太太走出和园的时候,冉老爷父子俩已经站在老爷太太面前拱手施礼了。
连冉秋云都感到很意外,她匆匆忙忙赶到和园的时候,老爷和太太正坐在东堂里面和自己的父兄说着话呢。
冉老爷自从卸任以后,一直赋闲在家,既没有韬光养晦以求东山再起,也没有经营生意,叱诧商场,要不是大儿子冉秋天在青州经营一个绸缎庄,生计都是问题。
他出现在谭家的时候较低调,大太太的寿诞,他肯定要来,来了以后,又不能给自己的女儿长脸,心里面本来有些愧疚,他不想招摇他也没有招摇的资本。
尽管冉家家道落,但冉老爷父子这次来还是带了一份厚礼:一百两黄金,两张虎皮,两件好的裘皮大衣,还有一些好的人参和何首乌,父子俩知道这对冉秋云来讲非常重要。
冉家虽然不是家财万贯,但给大太太的贺礼不能让人小瞧了去。
老爷太太吩咐让程家班的人提前开席,因为程家班要做演出前的准备。
在齐云阁,冉老爷父子俩主动走到林鸿升父子的跟前拱手施礼,林老爷假意客套了一番,如果不是林云飞格外的谦恭和礼貌,冉老爷父子还真有点下不来台。
老爷在齐云阁举杯宣布开席的时候,程家班的人已经开始化妆了。
宴席一结束,戏可以开始了。
防雨棚里面,除了前面几排桌椅空着以外,后面和两边的过道已经坐满了人,这些人全是镇的人,有些是沿街店铺里面的伙计,他们早早吃了晚饭,带着板凳到谭家大院来占位子。
来得早的自然可以占一个好位置。所以,防雨棚的后半部分已经坐了黑压压一片人。
所有桌子都摆了果盘,水果,瓜子、花生,还有茶壶和茶杯。
虽然防雨棚里面坐了很多人,但没有人去碰桌子的东西,谭家人把所有细节都想好了,只要是到谭家大院来看戏的人,谭家都发给一包瓜子和一包花生。
谭府一向乐善好施,要不然,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到谭家大院来看戏呢?镇的人饱了眼福,又给谭府增添的人气和喜庆,何乐不为呢?
戏台已经拉起了幕布,幕布里面闪着四盏吊灯,乐师们正在调音,还有人在戏台摆放道具。
布置背景,虽然不知道幕布背后的人在忙些什么,但能看到他们忙碌的身影。
幕布的前面放着一个木牌子,有些人跑到木牌跟前看了看,木牌子写的是今天晚的剧目:四郎探母。
这大概是最早的黄梅戏四郎探母吧!下面还有剧情介绍。
尧箐小姐走到木牌子跟前看了一眼,木牌子写着这样一些内容一个人正在给大家念剧情:北宋时,辽邦设“双龙会”于幽州,邀宋太宗光义赴会议和。
杨家虎护驾随往,伏兵败,四郎杨延辉被擒,后改名木易,萧太后看,招木易为驸马,与铁镜公主成婚。
十五年后,适辽邦萧天佐摆天门阵,杨六郎杨延昭御于飞虎峪,佘太君押粮抵营。
四郎思母,欲往探望,被公主识破,乃以实相告。公主计盗令箭,助其出关,四郎终于和母亲相见。
得到程班主的允许,今天晚,由程向东代替大师兄魏明远演杨四郎魏明远的嗓子确实还没有好利索。
如果坚持让魏明远台演出,效果会很差,弄不好还会途唱哑嗓子。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那砸锅坍台了,在来歇马镇的船,虽然程向东只做了几个简单的动作,但程班主已经打算让他试一试。
演出之前,一向谨慎的程班主还让程向东唱了几句,程班主已经认定程向东一定能唱好今天晚的戏,这是其一。
其二,魏明远坚持认为程向东完全可以胜任杨四郎这个角色。
其三,魏明远确实应该好好调养一下嗓子。等好利落了再台不迟,好在程家班要在歇马镇唱六天最少六天,大师兄有的是登台的时间。
程班主做出的决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特别是登台表演这档子事情,来不得半点的马虎,站在戏台,代表的是程家班。
虽然谭老爷和大太太是非常随和的人,但程班主绝不能等闲视之。
所以,包括今天晚的剧目,也是经过程班主仔细斟酌后才决定的。
坐在齐云阁里面的翟温良有点心神不宁,因为他没有看见表妹尧箐小姐,整个齐云阁都找不到尧箐小姐的影子。
开席前,他还跑到楼去瞧了瞧,但二楼也没有尧箐小姐的影子,问姑母,姑母说,她也在找女儿,不知道这个鬼丫头又跑到哪里去疯了。
尧箐的母亲也觉得今天的女儿有点不正常。
其实,酒宴开始的时候,尧箐小姐人在熙园,下午,她和寿星在一起的时候,吃了不少水果和点心,所以,她一点都不觉得饿。
于是,程家班的人退席之后,她带着阿香跑到熙园去了。
本来,她是想跟着程向南到熙园去的,但程向南知道尧箐小姐的心思,故意回避她,不想让尧箐小姐黏着自己,程向南有的是办法。
尧箐小姐打着喜欢黄梅小调的幌子,在熙园里面这里看看,那里瞧瞧,她的真实目的是找程向东。
遗憾的是,她始终没有看到程向东的身影,因为程向东正在化妆,行头已经穿在身,脸也已经妆。
即使是黄梅小调,演员也是要化妆的,尧箐小姐如何能认出只有两面之缘,且已经穿行头的程向东呢?
不过,尧箐小姐的执着还是有了结果,她在几个正在化妆的男演员的脸看出了一点眉目。
程向东脸妆的不多,尧箐小姐还是有点眼力劲的。
她结合记忆的程向东的脸型、程向东的扮相和行头综合判断,她已经找到了目标。
最后,还是大师兄魏明远和程向东之间的几句对话,确定了程向东的身份,程向东喊了一声“大师兄”,大师兄叫了一声“向东”。
当时,大师兄一边给程向东化妆,一边跟程向东提要领,这是程向东第一次代替大师兄登台演出,大师兄肯定要叮嘱几句。
程向东已经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尧箐小姐和丫鬟阿香,他也知道尧箐小姐是为寻他而来的。
虽然他看到尧箐小姐的时候,有怦然心动的感觉,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知道。以后,要到何处去,他不知道。
但有一点,他是能确定的,自己只是一个跟着戏班走南闯北跑码头的,连艺人都算不的人。
今天,他只是帮嗓子坏了、正在调养康复的大师兄顶一下。
其舞台的能耐不及大师兄百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