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这东西,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在病魔面前,人只是渺小的蝼蚁,有时无力抗争。
一向在老婆面前强悍的张老汉,一直坚信“打出来的老婆,揉出来的面”。
他在犯病前,根本不把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勺婆娘当人看。
平日里张口就骂、抬手就打。
可怜的勺婆娘在他面前成天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
生怕一不留神又要挨一顿棍棒伺候。
如今,腿脚不便的张老汉整天窝在砖房门前果树下的那个沙发上,歪着脑袋流着口水嗮着太阳。
他的勺婆娘虽是个智商不全之人,可在张老汉落魄之际,却也能承担起赡养他的义务来。
张老汉骂不动了,更打不动了。
也怪了,勺婆娘不挨张老汉的打骂,脑子也好些,人也变得干净些。
每到来月经后主动去找斯琴,来斯琴这里洗澡。
张老汉的百十只羊由村委会出面,全部按照市场价卖给了骆滨。
同时,出院后的张老汉被村委会送到骆比滨的万亩地里。
今年盖了新房,张老汉夫妇住在那间没人住的套房里。
现成的火炕,连床都省下了。
马军等村干部把张老汉老屋里的破烂家具拉了过来。
拉家具那天,那孜古丽恰巧带队来村里到贫困户家开展“三同”活动。
看着三条腿的椅子,边角掉了一块的桌子,那孜古丽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让骆滨把烂家具当柴火烧了。
那孜古丽安排下属去西域市家具市场,买了一车崭新的家具送到张老汉居住的房屋。
骆滨围着一东风车的新家具说:“古丽,这么多家具,张叔那屋根本装不下。”
那孜古丽斜他一眼,“你以为光是给贫困户买的呀?你这个扶贫大户,我们也要支持下。”
骆滨被那孜古丽佯嗔的俏模样弄了个大红脸,双眼不由一热。
仿佛又回到当年俩人打情骂俏的场景。
他的双目直勾勾地黏在那孜古丽身上。
而那孜古丽也是深情款款望着他。
俩人有种一望千年的无奈和怅然。
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沙拉不动声色将这一幕收入眼睑。
她心里不由担忧起来,生怕骆滨和那孜古丽一来二去的旧情复燃。
趁着那孜古丽和骆滨等人卸家具的功夫,沙拉谎称要去小四川的川疆百货买点日用品。
跟那孜古丽前来扶贫的七八名男同志,再加上骆滨这里几名身强力壮的农工。
不大一会儿,就把一车子的家具摆在几个房屋里。
那孜古丽心思很细腻,让单位管后勤的同志还给张老汉买了辆轮椅。
眼斜嘴歪的张老汉坐在轮椅上,开心地打量着自己的屋子。
骆滨为避免落下口舌,安排农工把剩余的家具摆放在白大爷和托乎塔尔住的房间里。…
虽然这两人已脱贫,可他们的名字在贫困户名单中还未删去。
想着沙拉做着一日三餐,骆滨和托乎塔尔俩人把一张大圆桌放在巴格达提居住的外屋里。
几人把家具摆好,那孜古丽叮嘱同事帮着把摆好的家具擦干净。
骆滨站在巴格达提屋里看着餐桌摆放的是否合适。
那孜古丽跟在骆滨身旁打量着屋里的摆设。
托乎塔尔知道骆滨和那孜古丽的过往,识趣的走出屋关好门。
骆滨见餐桌有些太靠墙,伸手朝外拉了拉。
餐桌一动,转盘上面的小圆盘也动了几下。
眼看着摆放菜肴的小圆盘倾斜着即将落地。
那孜古丽惊呼一声,立马弯腰去扶。
恰巧,斜对面的骆滨也做了相同的动作。
俩人鼻尖相触,两眼相视。
安静的屋子瞬间静谧的诡异,唯有俩人的呼吸声彼此可闻。
“骆滨,”那孜古丽吞咽下口水,声音很轻,就像在骆滨嘴边轻轻吹口气。
如同中蛊般,骆滨“嗯”了声,僵直着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似乎只要轻轻一动,就会碰触到那孜古丽的唇。
俩人温热的气息扑在彼此的脸上,那孜古丽晕乎乎地凝视着他近在咫尺的双眼,深邃墨黑,似乎能将整个人吸进去。
这场面实在让人面红耳赤,骆滨的脸慢慢朝那孜古丽靠近,彼此的唇上传来了柔软触感。
……
俩人压抑多年的感情,此刻犹如决堤的洪水终于有了宣泄口,忘情地拥吻着。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那孜古丽吓得猛地睁开双眼,就看见骆滨满脸戏谑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眸中有幽深灵动的光芒在闪烁。
那孜古丽一把推开了骆滨,俏脸绯红,她羞恼地捂着脸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背对着门口羞于见人。
骆滨也忙掩饰着内心的慌乱,走到门口故作若无其事地拉开屋门。
是地区农行的司机海米提。
海米提站在门口请示那孜古丽。
他说,这次带来的三万元扶贫经费除去慰问品和家具外,还剩不到一千块钱。
同事们都建议在骆滨这里买只肥羊,晚餐吃烤羊肉。
此刻的那孜古丽早被刚才跟骆滨的亲昵举止撩的失去了理智,哪有心思管其他事。
她想都没想地说:“你们自己决定吧。”
海米提开心地连招呼着几个随行的男同事去巴格达提放牧的羊群里抓羊。
骆滨站在门口,回望着坐在椅子上脉脉含情的那孜古丽进退不得。
他的心扑通扑通直跳,吞咽下口水,慌乱地说:“古丽,我去帮他们抓羊。”
骆滨落荒而逃。
那孜古丽望着骆滨的背影,心里甜滋滋的。
骆峰家葡萄架下。
沙拉坐在长条板凳上,拉着李羽的手,把嘴巴凑到李羽耳畔,低声说着自己的担忧。…
李羽听后,也忧心忡忡。
她扫一眼小四川的川疆百货,低问:“老三一直都在看那孜古丽?”
沙拉坐直身体,学着骆滨看向那孜古丽深情款款的眼神瞅着李羽,“李羽,他就是这样看的。”
然后,她又学着那孜古丽投向骆滨那含羞带嗔的眼神含情脉脉地凝视着李羽,询问:“你说,他俩的眼神是不是不对劲?”
沙拉的表演惟妙惟肖,一人饰演两个角色很是到位。
李羽叹息道:“沙拉,这话,你千万甭给其他人说,老三那里,我会提醒的。”
沙拉的头摇得像拨浪鼓,低声道:“我看不对劲,就来给你说,谁也没讲。”
对于骆滨和那孜古丽的过往,沙拉是亲眼目睹的。
她非常理解地嘟囔着,“他们俩个从小感情就好,要不是老三没考上大学,说不定他俩的孩子都上初中了。那孜古丽心里肯定还有老三,老三也没忘记那孜古丽。”
李羽点点头,“我知道,他俩现在是郎有情妾有意的,可是不行啊,俩人都有家庭了,点点才多大?!这个老三,我要劝劝他,免得他做错事。”
俩人又坐在葡萄架下聊了些家长里短。
托乎塔尔骑着摩托车来到楼前,他支好摩托车,对着李羽喊道:“阿姨,骆老板让我来拿烤箱和烤签子。”
李羽问:“拿烤箱干啥?”
托乎塔尔的舌头舔舔下嘴唇,馋猫似的笑呵呵道:“那孜古丽单位真有钱,宰羊,晚上吃烤羊肉。”
他又对着沙拉说:“嫂子,让你回去清炖羊肉呢。”
沙拉追问:“羊宰了嘛?”
托乎塔尔说:“我过来,他们绑羊腿。”
沙拉站起身,拿起板凳上的两包咸盐说:“行,我现在就回去。”
她走到沙枣树下推着自行车,对着李羽不住地挤巴着眼睛,“你来吃撒。”
李羽明白沙拉的意思,轻轻摇下头说:“沙拉,你给老三说下,我今天有点不太舒服,让他吃了饭就回来。”
沙拉对李羽眨巴下眼睛,骑着自行车离开。
李羽站在葡萄架下,几片枯黄的叶片落在她的肩头。
陷入深思的李羽浑然不觉。
身后传来斯琴的呼唤声,“妈,吃饭了。”
李羽望着斯琴,勉强地笑笑,“点点醒没?”
斯琴“嗯”了一声,“爸爸在哄点点呢。”
门厅里的矮桌旁,骆峰一手笨拙地抱着孙子点点,一手拿着筷子。
他见李羽回来,随口说:“沙拉今天跟你说啥呢?!做贼似的,还防着人。”
刚才沙拉把李羽从屋里拉出来说话,有意避着骆峰。
李羽心不在焉说:“没啥,就家长里短的事。”
晚餐很简单,奶茶、花卷,凉拌黄瓜和一盘炝莲白。
李羽洗完手出来,刚落座,就听到皮卡车的引擎声。
骆滨急慌慌地一头扎进来,扬声道:“妈,沙拉阿姨说你病了,哪里不舒服,实在不行,咱去医院。”…
看着心急火燎的骆滨,李羽心中松口气,看来,这个老三还没被感情冲昏头脑,心里还是惦记着她这个当妈的。
骆峰一听放下筷子,着急地问:“你咋没说?身体不舒服,别硬撑。”
李羽故作虚弱地低声说:“刚才跟沙拉说话时,心里有点发慌,现在好了,没事,别大惊小怪的。”
她仰头对着站在身旁一脸关切之色的骆滨说:“洗手,吃饭吧。”
骆滨仔细打量着妈妈,看妈妈神色自若,没啥异样,这才放心地走进洗手间清洗双手。
他坐在李羽身旁,絮叨着,“妈,身子不舒服,别瞒着,告诉我,别跟张老汉一样,说跌过去就不定哪会儿跌过去了,你们这个年纪的人,身子骨赶不上以前了。”
骆滨喝口奶茶,夹了块黄瓜“咯吱咯吱”的吃着,赞不绝口道:“还是家里的饭菜合口。”
李羽斜他一眼问:“不是宰羊了么?你咋没吃?”
“哪有心思吃羊撒?沙拉阿姨说你身体不舒服,我就赶回来了。”骆滨咬了口花卷咀嚼着。
李羽问:“你回来了,谁陪扶贫的干部呀?把人家撂在那里也不是事。”
骆滨说:“马村长赶去了,有马村长在,没我啥事。”
被蒙在鼓里的骆峰问:“这些扶贫干部要住贫困户家三天,干三天活,也难为他们了。他们个个都细皮嫩肉的,成天在办公室,太阳晒不着,风刮不上的,陪咱老农民干着农活,也不易。老三,晚上,他们还真住在贫困户家?来什么同吃同住同劳动?”
骆滨轻轻“嗯”了声,没吱声。
他的双眼不时瞅瞅闷头吃饭的斯琴,有点心神不宁。
心细的李羽觉察出来骆滨的异常情绪,想着沙拉说的话。
李羽心里不由犯起了嘀咕,难不成,这个老三跟那孜古丽还真的旧情复燃?!
深夜,一阵秋风吹过,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
躺在床上的李羽被外面窸窸窣窣的雨声惊醒了,想着后院还晾晒的黄瓜干。
她连忙起床,披了件雨衣走下楼。
李羽穿过后门,走到晾晒黄瓜的地方,筛子上空空如也。
黄瓜不知被谁收走了。
李羽转过身恍惚间看到东北角的果树下时明时灭的烟头。
她定睛一看,是儿子骆滨。
只见骆滨站在果树下,仰着头望着深邃的天空。
雨水穿过树枝落在他的身上,满脸湿漉漉的,肩头也打湿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
穿着一件夹克衫的骆滨任凭雨水淋湿自己,全然不顾雨水的寒气。
李羽太熟悉儿子的性格了。
她朝东北角走去,轻唤了下儿子的名字。
沉浸在纷繁思绪的骆滨这才发现妈妈不知何时来到后院的。
他忙把烟头扔到地上一滩雨水中,用双手抹了下湿漉漉的脸颊。…
李羽朝儿子招招手,母子俩坐在敞篷下的两块圆木上。
“老三,有心事?”李羽扭脸看着神色难明的骆滨。
骆滨沮丧地叹口气,没说话。
李羽心知肚明,直接挑破儿子的心事问:“是不是跟那孜古丽有事?”
骆滨愣怔数秒,迟疑地问:“妈,你怎么知道?”
李羽淡笑一下,掩饰道:“你是我儿子,啥事能让你愁成这样?肯定是感情的事。”
骆滨愧疚地说:“妈,我以为,我,哎。”
他抓耳挠腮地说不下去。
李羽善解人意地说:“你以为自己跟那孜古丽能跟朋友一样相处,可是,最近感觉,做不到,你心里还惦记着她。是不是?”
骆滨轻轻点头。
李羽眯眼望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怅然地说:“人是有感情的,有血有肉的高级动物,感情怎么可能跟你们开的车一样,说刹车立马停下,脚底一踩油门,车子立刻往前走。”
她幽幽地说:“感情是最难把控的东西,你以为时间能掩埋一切,也会改变一切,可是,跟那孜古丽相处多了,从前的种种又回到脑海里。”
骆滨专注地望着妈妈,认真倾听着妈妈的话。
妈妈说到他心坎里去了。
李羽继续低声说:“老三,你现在都是当爹的人了,斯琴又是个贤惠的媳妇,你不能让自己的感情泛滥下去,否则,你对不起斯琴娘俩,也是对那孜古丽不尊重。你俩都是有家室的人,不是单身男女,想干啥就干啥。”
骆滨微微点头,苦恼道:“妈,我一直在克制,可是,见到那孜古丽,就情不自禁地,哎,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躲开吧,躲着她,不见她。”李羽理智地提醒着,“以后,那孜古丽带队来扶贫,你就有意识地躲着她,尽量少跟她接触,看不见她会好点。”
骆滨连连点头,低声说:“妈,明早我去沙枣树村烘干厂看看,马上就要收割玉米了,看看烘干厂需要准备些什么,地里的事,这两天你跟爸多操点心,我就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