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吵闹声中,滕英飞身入高台,依旧弹着无名的曲子,仿佛那场比斗根本不曾发生。
萧迢拱了拱连玉,一脸骄傲:“怎么样?厉害吧。”
“连某佩服,只怕我不配与滕英姑娘齐名。”连玉真诚道。
“你也莫要谦虚,你的剑法在江湖上也是排的上的,只是滕英的花招太多了,她拿着那把伞,实战少有人能胜过她,若是比试难免有些胜之不武。”
“滕英姑娘兵器精巧、手段精妙,却未流于阴损,称得上光明磊落。”连玉叹曰。
“我就喜欢你这性子,诚恳又不迂腐。”萧迢笑,一脸满意。
赢得比赛,萧迢连玉两人舒了一口气,笑的轻松,反观孟式微却一脸沉重。
“滕英今日比试,依我看来,她是把自己的身家都拿出来了。她从前与人比武,用的便只是伞尖一把剑,以轻灵飘逸闻名,如今二十四节伞骨皆开,伞柄长剑已亮,底细已被众人皆知。奇兵已解,怕再难出奇制胜。”孟式微道。
连玉听罢点头,也为此有些担心。
萧迢一巴掌直呼孟式微的肩上。
“咸吃萝卜淡操心,江湖上,武功就是安身立命之本,还能藏着掖着不成,不使出看家本事,怎么震慑武林?”萧迢问道,竟有几分霸气。
孟式微摇头:“各门各派的优秀弟子,都有本门本派看顾,少有人能伤其性命。滕英孤身一人,无所依仗,此战过后,众人皆知其路数,若遇上厉害的,怕再难像今日这般从容了。若对战之人只是比武,那倒不至伤及性命;若有人来寻仇,怕是比从前要凶险万分了。”
此言一出,连玉更是忧心忡忡。
萧迢看两人一脸苦大仇深,甩手道:“怕个什么,若看比武输了,小孟你便提上滕英就跑,我们认输总成吧,再有,想来滕英这么懒,哪有时间招惹仇家。若真遇上个无理取闹上门滋事的,我便舍了脸去盟主府告状,萧振一向自诩正义,这等事情不可能不管!”
孟式微点头,不再多言。
见滕英下台,连玉瞅着机会紧忙上前。
“滕英姑娘,昨日是我莽撞,多有得罪,还望见谅。”连玉神情恳切,说完朝滕英一拜。
滕英侧身,未受这一礼,正色道:“连公子何错之有,道义之争,本就无对无错。若其心能自洽,便不会在意人言,若其心有不能解,自然会受他人影响。我只问连公子,你的心,可能自洽?”
连玉不知该如何回答,老实说,滕英昨日的眼神,现在想来,还是令连玉久久不能平静。
滕英了然一笑,道:“连公子,是我错了。你宣扬自己的道义,这没有错,相反,这很好。这个世道,心怀诡计者大声歌其道,心地善良之人却总是谦卑地重行而轻言,以致魔教四起而正统凋零。连玉公子,我想你四处游历,也该看尽了世态炎凉,今时见你,却仍旧堂而皇之地说着大道理,”说道此处,滕英笑了,一双眼里像呈满了星星,接着道:“想来是未改其志。这让我由衷敬佩。其实你知道,有太多人自私自利,有太多人背信弃义,有太多人恃武行凶,你以为拯救世人的办法便是教人以善,所以你要对着每个人不厌其烦地说着大公无私的道理,即使会面临嘲笑、反对甚至攻击。自武林一统天下以来,大多数人只记得侠以武犯禁,逞凶斗勇,却忘了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连玉听着滕英一番言语,心脏怦怦直跳,激动万分,他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已经沸腾了,若不是男儿有泪不轻弹,连玉此时怕已是泪流满面了。自四年前出谷,他一路游历,看到的是满目疮痍,武林门派乱斗,国家四分五裂,各地豪强作乱,百姓无人可依,他年纪小,未曾记得云氏王朝,但他心底觉得,世道再乱也不过如今日之场景了。连玉常常想,我们的前辈们,推翻云氏王朝,是为了天下大同,而可笑的是,推倒了一个云家,却兴起了数十个门阀。恃强凌弱者依然众多,唯一不同的,是从前杀人,要掩人耳目,如今杀人,不过一念之间,只要你武功高强,青天白日也可将他人性命玩弄鼓掌之间。连玉始终坚信,武林统一天下是对的,只是武林人的路,走偏了,而他自己,就要做那个纠正道路的引路人。因此,他从来都是大声地宣扬自己的道义,孜孜不倦地教化众人,有人说他傻、有人说他假,他也不肯放弃,只是因为,他无数次在梦里看到,那个无数武林先辈建立起的精神巨塔,正在寒风中摇摇欲坠。
他常常生出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孤寂感,不想滕英却懂他,她一眼便看穿他的内心,读得懂他温和外表下的无奈与悲情。连玉的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叹道:“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今日连玉遇滕英一知己,幸甚!幸甚!”
滕英却摇头,道:“千人千思想,万人万模样,世间哪有什么知己,不过是如那流星,偶然之间的交汇罢了,你我只不过皆看到这大厦将倾。”
十五月圆之夜。
青楼,潇湘苑。
“紫鸢,我可瞧见了,那位爷早就走了,你莫在房里偷懒,姐妹们伺候客人可是要累坏了。”一位颇有风韵姑娘向屋内喊话,摇摆着身子,推开门。
“啊!”她猛地叫道,双眼大睁,随即晕倒过去。
只见房中一女子倒地不起,胸口破了一个窟窿,血流一地。
屋内窗户大开,被风吹得呼扇呼扇。
连玉与滕英二人至潇湘苑时,监察府的人已经来过了。
潇湘苑的鸨母王妈妈见二人来此,笑着来迎,只想来是院里刚死了人,笑的十分僵硬。
“二位客官,监察府的大人们已经来过,说是武林人所为。”王妈妈笑的难看,她知道,这案子怕是要不了了之了。虽然说青楼女子命贱,可到底是条性命,王妈妈心里微涩。
“敢问王妈妈,监察府的人可有告知是哪位武林人士所为?”连玉问道。
“并未告知,没有证据,想来是不能确定凶手了。”王妈妈摇头。
“紫鸢姑娘可是被剖心而死?伤口可是圆形切面?”连玉直入主题。
“可不是吗,胸口直接破了个大窟窿,至于是不是圆形,哎呦我可不敢瞧,没注意到。”王妈妈说起来心有余悸。
“是哪位第一个发现了尸体?”
“是院里的轻轻姑娘。”
“可否请轻轻姑娘来一叙?”连玉轻问,又拿出了些碎银塞到了王妈妈手中。
“本来轻轻姑娘是不愿的……既然如此,我帮你去问问。”王妈妈道,朝楼上大喊道:“轻轻!快下来!”
今日的潇湘苑冷冷清清,更衬得王妈妈的嗓门大的厉害,这个屋里都有回音。
“轻轻!快给老娘下来!”王妈妈又大喊。
过了一会儿,只见一女子袅袅娜娜,仿佛一身无骨,懒懒地走下了楼。
轻轻一脸不情愿地看着两人。
连玉朝轻轻一拜,道:“实在抱歉,扰了姑娘休息,关于紫鸢姑娘的死,连某想请教姑娘一二。”
轻轻转头瞥王妈妈。
王妈妈轻轻点头。
“不知公子想要问什么,昨日的场景我是实在不愿意回想了。”
“姑娘昨日在紫鸢房间可有什么与往常不一样的发现?”
轻轻想了想,道:“并没有什么,今早还是我收拾的紫鸢的房间,确实与平日无什么差别。”
“那紫鸢姑娘这两日可有什么奇怪之处,都接触了些什么人?”
“也没什么奇怪的吧,”轻轻道:“昨日她接了客,回了房间,过了一会,我见客人走了,她却过了好久还未下楼,我以为她偷懒,不想再接客,便跑去找她,谁知……”说道此处,轻轻哽咽。
“你可知,她昨日那位客人是谁?”连玉急忙问道。
轻轻道:“这南来北往这么多人,哪里认得是谁呢?不过昨日我进她房间之时,见窗户大开,想来应当是凶手作案之后,从窗户逃走。那位客人是下楼离开的,应当不是他吧……”
连玉点头,“那位客人长相,姑娘你可还记得些吗?”
轻轻道:“说起昨日那位客人,长相可真是不俗,他穿一身黑衣,模样顶顶的好,我们姐妹们当时都在想,他要是和我们睡一觉,还不知道是谁嫖谁呢!”
连玉请咳,低头偷瞥滕英。
“啊,就是面冷了些,不爱说话……其他的,也记不得了。”轻轻又道。
连玉连忙道谢,又掏出银子递给轻轻。
轻轻低头一笑,接下了。
连玉二人出了潇湘苑。
连玉见滕英神色凝重、若有所思,便温声道:“滕英姑娘可是有所发现?”
滕英摇头,道:“容我再想想。”
连玉体贴地再不言。
两人一路走着,滕英突然道:
“连公子,你可愿随我去看一看紫鸢的尸体。”
“我也有此意。”连玉笑,如春水消融,道:“此案与高鹏案是否系一人所为,还需要看过尸体才能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