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隋祖禹按地图定位来到郝仁公司。
看得出他在有限的能力范围内,稍微打理了下,至少穿了一条长裤,虽然牛仔洗得有点发白。一件半新不旧的格子衬衣扣到最上面一粒,有种怪诞的正式感。鸡窝头似乎用水梳了下,不过效果明显一般,一根根头发依旧直愣愣地站着。
郝仁正在办公室啃一个三明治,看到隋祖禹,赶紧把手里的三明治往桌上一放,把人领到另外一栋楼的五楼。
这一整层是开放式办公室,宽敞明亮。几十张排列整齐的办公桌旁却没有人办公,只有三四个清洁工在擦拭窗户和放置绿植。
“这层后面就是你的产品研发部,位置你自己安排,如果有什么要求就跟行政说,门口都安了门禁和保安,除了研发人员都进不来,信息安全没问题。”
“你呢?”
“唔,可以进,但你不让就不进。”
“没事别来打扰我。”
“行。”
“其他人员现在在哪呢?”
“以前产品是我主管,但主营代工贴牌业务,不是所有人员都适合新业务。档案已经叫人去拿了,你选想要的,不够再招聘,没选上给人事,他们会安排到公司的另一个产品部门。你还没有秘书,后面你自己找合适的,现在先让李子健帮你,很有眼力劲的小伙子,陪我做过市场调研,可以给你很多信息。”
正说着,李子健抱着一叠员工档案过来了,大大方方做了自我介绍,隋祖禹觉得挺满意。
郝仁看隋祖禹随便拉了个椅子一坐,开始翻档案了,估摸着没他什么事了,就招呼也没打,悄悄离开了。他了解这个老同学,做事专注,最忌被人打扰,要是打断了他的思路,脸比鞋拔子还难看。自己找来的人,是得好好伺候着。
和隋祖禹一样,郝仁对科研的爱近乎执念。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像以前一样带着大伙,在实验室里把产品亲自带到这个世界,这样的成就感是比升职加薪更甚。就像一位十月怀胎的母亲,钱和名都没有这个孩子重要。
不过,现在不行了,他身上还有别的重担,不能心无旁骛地做研发了。所以,他找来了隋祖禹,他相信这个人,他的专注,他的极致,一定会比自己做得更好。
郝仁回到办公室,销售主管刘达喜已经叫人把三年内的员工档案送过来了,看那厚厚一叠资料,明显这一次他没有保留。
郝仁没有销售经验,但也深知一个产品的成功,一方面是产品本身的优势,另一方面就是销售渠道了。代工的销售主要依赖品牌方的订单,而品牌方的销售则依赖于代理商或者直销。直销投资巨大,目前耀华显然不具备条件。代理方面,一般认为最好的是全国性代理商和全省性代理商,他们的销售网络遍布全国,新品一出来,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垮区域铺货。
然而,目前耀华还不是知名品牌,贸然去和大代理谈合作,十有八九被拒绝。或是只能委曲求全,牺牲自身利益给代理满意的商务价格。那样会把企业利润压到极致,没有利润,研发营销生产的投入无从谈起,不利于长远的发展。
代理商是企业的合作伙伴,店大不一定欺客,但人家要求门当户对也不过分。既然初创企业高攀不起大代理,那不如从二流代理里找。耀华能拿出的代理扶植资金在大代理那不值一提,对中小代理就不一样了。集中资金人力,手把手培育几家有野心的中小代理,共同成长,互相成就。
现在的问题是如何选出符合条件的代理?这群新人里有没有对代理商熟悉的?或者说只能外面招聘。
干销售的大多是风险爱好者,选择做销售,绝对不是图多点的底薪,而是拿下大单获取高额提成。现在,产品还生产没出来,人家哪里知道公司产品到底好不好卖,想要吸引高级销售人才委实困难。毕竟大家都是画饼高手,谁都不忽悠不到谁。
郝仁有自知之明,估摸自己这点嘴皮子最多能忽悠到个呆子隋祖禹。赵扬这方面可谓是专家级,但自己总不能独立创业三天,又哭着回老东家。
郝仁一边想着,一边仔细翻查着眼前的人员档案,突然眼前一亮。
陈竞男,43岁,资深的老销售,而且和郝仁还颇有渊源,两人同年进入耀华公司,只不过她是社招,而郝仁是校招。陈竞男和其他的销售不太一样,她是技术出生,后来转销售。深厚的技术背景,让她和客户交流时,非常具有说服力,甚至有时还能顺手解决一些售后的问题,是个能独当一面的人。
奇怪,这么资深的销售,刘达喜怎么会把她的档案递过来?
郝仁细想了一会,就猜了个七七八八。陈竞男是前任销售主管蒋伟提拔上来的得力干将。去年,蒋伟因为健康问题离职后,刘达喜被外聘过来,空降成了陈竞男的主管。刘达喜上任后,在半年内陆续把自己以前的心腹招过来。陈竞男原来负责的大量重要客户,被要求移交给刘达喜的心腹,可能因此相处得不是很愉快。正好郝仁缺人,刘达喜也借这个机会把陈竞男送走。
当然,这都是郝仁的猜测,也没必要去揭人伤疤,找人证实。何况这完全不重要,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郝仁都感谢刘达喜,让他找到了合适的销售主管。
一连几天,郝仁和隋祖禹都在筛选团队成员,两人忙得晕头转向,连面都见不上,但少而精是两人没有沟通却共有的默契。
郝仁这边,和陈竞男面谈后,两人一拍即合,就马上让她牵头梳理合适的分销商名单,同时把新销售团队成员也拉在一起组织培训,借这个空档期,提升业务水平和团队凝聚力。
何琼很早就把几个资深的财经人员名单送过来,并附上这几年的工作业绩和主管评价。但财经这块,郝仁是实打实的一窍不通,看不出多少门道。何琼的为人信得过,郝仁直接让何琼推荐,最后定了刘思方,一个岁数不算太大但个性稳重的男员工。
隋祖禹不喜欢整天和人谈话,操作就简单粗暴多了,直接出了一套题考核,基于人才考评的目的,难中易题型各占三分之一。
企业的转型很难,个人的转型也不容易。原来公司的代工业务订单众多,产品研发部主要职能是拿客户图纸分析、拆解、优化,然后交付生产。在这个过程中,会有多少人用心去思考过设计原理?又有多少人想过,如果原创自己该怎么做?
隋祖禹并不乐观,但人才培养是一个过程,通过这张试卷,他想让大家从这一刻起做好思想和知识转型的准备。
隋祖禹没有自己去监考,但听别人八卦说,考试时,大家被考题难得揪头发。一天下来,保洁阿姨竟然扫出一小撮落发,真是给各位发量并不充裕的研发人员雪上加霜。
不过现在,看试卷的隋祖禹也想揪头发了,大部分是乱涂乱写,答非所问。有的还留下了诸如“大侠饶命”、“祝考官福寿无疆”等之类搞怪的话。当然,这样的结果也不出所料,如果有强大的研发实力,早就去工资丰厚的外企了。
好在运气不错的隋祖禹还是发现了十几个可造之材,他们虽然没有提出完善的设计方案,却把目前产品中的问题说得十分细致。通过学习,应该可以成为中坚力量。
另外,还有一个惊喜,两个员工发现了他在试卷中故意写错的题目条件。一个是郝仁推荐的李子健,一个是一个入职不到两年的女员工,叫齐飞华。
隋祖禹把两人叫过来,往桌上摆出市面上正在热销的几款手机,叫他们说说产品优势劣势及改进点。两人说得头头是道,甚至把下一代产品会在什么地方优化都讲得很清晰。
李子健的能力郝仁介绍过,齐飞华现在在做产品助理,隋祖禹觉得有些埋没了,于是问道:“你这么好的教育背景,对行业也很有见解,为什么会甘心做助理?”
齐飞华又瘦又高,在南方女生中有点鹤立鸡群。细长眉毛单眼皮,头发剪了个板寸,一副无框眼镜压在高挺的鼻梁上。浑身上下一丝不苟,衬衣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整个人很有辨识度。
“女生研发工作不好找,企业先入为主地觉得女生吃不了苦。刚毕业的时候,好几家公司面试都失败了,家人又催着找工作。耀华刚好有个助理工作,面试通过就来了,走一步算一步。”
“最想做啥?”
“新品开发!”
“去收收东西,搬到我这边办公位。”
隋祖禹安排完齐飞华,又对李子健说:“新的秘书到了,把杂事交接下,明天我们开始琢磨新产品。”
这天下午,郝仁正式从原来的办公位,搬进新公司的总裁办公室。
本来郝仁没打算折腾,结果赵扬说新公司新面貌,在他外出调研的时候,就给他腾出来一栋楼,还特别让行政好好打理了一番。
现在,人员都陆续搬到新公司大楼,一派热火朝天的气氛。
汤媛敲门进来,拿着一张营业执照,对郝仁说:“郝总,营业执照办下来了,工商税务等该备案的都完成了,员工合同更新签约主体会在一周内陆续搞定。”
看着上面的耀华终端有限公司,虽说只改了母公司的耀华技术有限公司中的两个字,郝仁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一阵激动。都说万事开头难,但是万事开头也最兴奋,困难还没经历,前方充满未知,叫人不顾一切想闯闯。
玻璃窗外,办公室老面孔的新员工在各自忙碌,郝仁想新公司这只小麻雀,总算五脏俱全了,大家以后就是一条战壕里的兄弟姐妹,要并肩战斗了。
于是,郝仁叫汤媛帮忙去附近的餐厅定个包间,通知几个核心骨干下班聚餐,庆祝新公司手续齐备,开张营业。
夜幕降临,大家三三两两往餐厅走。这班人因为郝仁聚在一起,彼此之间,有的很熟悉,比如一起出去调研的陈虎、李子健、汤媛。有的认识但还没有共事过,比如陈竞男和刘思方。和大家都不太熟悉的,就是外来的和尚隋祖禹。
为了避免大家尴尬,郝仁和汤媛第一批先到,不多时,人陆续就到齐了。郝仁起了个头,大家开始互相自我介绍。
当汤媛和隋祖禹正在互相认识时,服务员正好进来问要点什么菜。
“汤媛”
“隋祖禹”
服务员接话道:“汤圆我们现在没有,下午厨房不做这个,一碗也没有。水煮鱼倒是有,你们要微辣、中辣还是特辣?”
“汤圆”
“水煮鱼”
哈哈哈哈,大家都笑得喘不上气,独留服务员在一边莫名其妙。
这下隋祖禹急了:“我不是水煮鱼,我是隋祖禹,发音不一样。”
汤媛倒是无所谓,慢悠悠说道:“你一个肉菜急啥,我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吃都不急。”
又是一阵闹腾,大家可以说初步了解彼此,比如汤媛面无表情的毒舌、隋祖禹外表邋遢的严谨、陈竞男朴实无华的真诚、李子健心细如尘的体贴、齐飞华近乎极致的强迫症、刘思方理直气壮的抠门、陈虎不拘小节的汉子气。
本来,郝仁还想发表点感言,看大家闹做一团,直接作罢。自己想要的无非就是一起拼一起闹的同路人而已,而此刻,说什么都是多余,除了。
“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