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下，郝仁最着急的事就是产品了，有了新品方案，各部门才有发力的方向，做事才会有的放矢。

可隋祖禹早出晚归，每天在办公室奋笔疾书，迟迟没有召集大家进行新品研讨，只是早些时候丢过去一堆材料让大家尽快自学。

郝仁知道公司在原创上的欠债过多，非一朝一夕就能够走上正轨。尽管心里很着急，也不过问半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只能一个人在心里默默地焦灼。

倒是一周后，隋祖禹主动来找郝仁了。一进办公室，就朝郝仁丢过去一叠文件。

“这是什么？”

“规范化开发流程制度。”

“你这几天在忙这个？”

“对，无规矩不成方圆，没有这个我们不能贸然开工。”

“为啥？不要误会，我没有催你的意思，就是想了解现下为什么开发制度这么重要。”

“我们底子弱，但毕竟有丰富的生产经验，产品图纸不知道看了多少种。要搞一个自己的产品，有难度，但我有信心。只是能做一代产品远远不够，我们要朝着优质国产品牌的大道上狂奔，就不能赚笔快钱跑路。产品要一代一代演进，任何动作都要标准到位，任何研发文档都要标准留存，做到可追溯，可复查，可改进，否则产品好一代，差一代，没有延续性，无法在市场立足。”

“果然见过世面，所有的动作都有板有眼。”郝仁感慨。

“耀华原有的研发流程对代工业务够用，我知道你在质量把控上做了很多工作。但是对于自主品牌来说，这个流程有部分环节是缺失的。你看下我的方案，在原有流程的基础上进行了优化和延展，从立项到退出，划分了概念阶段、计划阶段、开发阶段、测试阶段、生产阶段、上市阶段、销售阶段、退市阶段等多个节点。每个节点需要什么人员介入，会产出什么内容，评审进入下一阶段的要求是什么都注明了，你可以在各个节点安排各项工作，完美契合，无缝对接。当产品做出来时，销售、营销、服务等各部门都做好了一切准备，兵贵神速，我们多线并举，可以极大缩短上市时间。这样，你也不用整天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焦虑得不行。”

“非常高效的流程，但是请注意，我没有为你焦虑。”

“真的？”

“没，没有”，郝仁回答得不是很有说服力，正尴尬怎么说，却突然想到：“你该不是为了防止我和其他人频繁问你进度，打扰你的思路，才做的这个流程吧？”

“差不多！”隋祖禹倒也不否认。

“我就知道！文件是定稿了吗？是的话，我一会直接签发形成公司制度，以后全员按照这个要求运作。”

“我这边没有什么要修改的，不过你看看没意见才是定稿，有疑问，我们再讨论。”

郝仁仔仔细细把这份文件阅读一遍，果然是隋祖禹出品，连格式都十分规范。郝仁只调整了几个小的措辞，大笔一签，叫汤媛帮忙发布全体员工，并归档为公司重要规章制度。

汤媛出去办事了，隋祖禹也打算要回研发部，刚走两步，又回头说：“明天新品立项讨论，你要不要来？”

“你让我掺和你的事了？”

“你也是技术出身，至少不会添乱吧。闭门造车肯定不行，我需要来自各方的建议，越多越好。”

“求之不得。”

上午9点，309会议室里，相关人员都已经到齐。

郝仁打算给大家打打气，于是先开了口，“感谢大家参加今天的立项讨论，这个会决定着我们公司第一款产品的走向，具有重要的意义。不过大家不要这么严肃，放轻松些。说个玩笑话，现在看到大家严阵以待的架势，让我们这个三五个人七八条枪的队伍有种千军万马的感觉。前几天，我从老同事那听到个嘲讽，说我们凑齐了老弱病残，我听了就很气愤。非常不准确，我虽然有点腰肌劳损，但绝说不上病残。我们的队伍既有姜是老的辣的前辈，又有奋力追赶前沿技术的年轻人。也许有一天，嘲讽我们的人会为自己的文学造诣太差而羞愧，竟然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来形容我们这只战斗力强悍的队伍。”

说到这里，大家都笑着鼓起掌来，待声音平息，郝仁顿了顿继续说：“我说这些废话，是因为知道大家，包括你们隋工都有远大的理想，想要做出惊天动地的产品。从模仿到创新是一个很长的过程，希望大家有耐心，但不要有心理负担，大胆做，大胆闯，不要怕犯错。对于外面任何对我们的评论，不要去在意，在通往目标的路上，无论是鲜花掌声，还是侮辱诋毁，都不值得为之停留。我们要做最好的国产科技品牌，也许现在听起来遥不可及，但只要不忘初心，前方便是坦途。”

隋祖禹和郝仁多年好友，两人打闹惯了，自然知道这人有时候说话没个正经，此番他语气一如平常幽默，脸上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这么年过去了，说起理想，说起未来，眼神还如在象牙塔时那样笃定，现实竟然对他的意志没有任何的消磨。

思绪一飘散，隋祖禹的眼睛就莫名其妙起了雾。想想自己离开外企是一时冲动，加入耀华虽是深思熟虑，但不是没有退路，回家闲着收租，重新找个温饱工作，哪样不行。可今天，看着这些人，心中却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使命感，既然开弓没有回头箭，那自己就不要想着失败了会怎么样。

郝仁说完坐下，隋祖禹站到前面。

“大家之前按照各自的意愿，分成了硬件软件团队，又根据部件分成了各个小组。今天我们还在概念阶段，讨论是完全放开的，不用限于各自模块，无论什么内容，大家都可以提问，可以质疑，也可以直接说出自己的见解。”

隋祖禹停下来，投影出一份材料接着说：“我先抛砖引玉，讲一下目前中国市场手机产品趋势，排名不分先后，每个部分大家都需要仔细思考。首先，目前市面上，黑白屏和彩屏手机并存，虽然现在黑白屏的用户较多，但彩屏手机以后会是一个趋势。参考我们的邻国日本，在2000年，彩屏手机广泛推出，一年内就占领近一半的市场，我们要顺势而为。第二点，手机技术是随着通讯技术的发展而不断演进，我国的通讯技术虽然落后于国外，但随着数字信号取代模拟信号，我们的手机也迎来了迭代，除提供话音业务外，开始提供低速的数据业务。由此带来手机功能的丰富，人们不再只把它当做通话工具，而是集办公、娱乐、休闲为一体的工具。因此，手机上面安装的办公应用、游戏、音乐等对用户的吸引力也不容小觑。第三……”

“隋工刚才讲了总体市场趋势，因为我们从三四线城市及广大农村起步，接下来，我想给大家看看这一群体的产品诉求。大体的内容就是我在白板上写的这些，大家随时可以补充。排第一位的产品痛点是信号不好，尤其是农村地区。排名第二的是分辨率低，看久了视觉上有不适感……”李子健把自己近期收集的调研报告给大家作为参考。

“我有一点个人想法，虽然我们的目标群体不在一线城市，但请大家不要忽视外观对于用户的吸引力，这是产品给用户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也是我们和分销商谈判的筹码。如果可以，我希望……”陈竞男站起来，把销售方面的需求一一列出。

“确实如此，但外观设计方面的员工我们比较缺乏，要不招聘一些，或者寻找相应的工作室参与，这样……”

“我们的能力在硬件和软件上都有不足，我认为对于消费者的诉求，要有所取舍，着力优化最为重要的几部分，目前我列出以下几点……”

……

会议整整开了一天，连午饭和晚饭都是汤媛直接打包送到会议室。经过12个小时的研讨，新产品的雏形，在每个人的脑海中，从刚开始的模糊，逐渐变得清晰，最终完全重合在一起。

时钟指向晚上9点，隋祖禹将手中的马克笔一丢，敲了敲写得满满当当的白板，共识终于达成，任务分解到每个人。大家长长地吁一口气，瘫在椅背上。

接下来的日子，隋祖禹一头扎进研发工作中，而郝仁却离开了深圳，和陈竞男登上了前往北京的飞机。

“竞男姐，你再给我介绍下聚星这家代理商吧！这是我们跑的第三家了，前面的两家拒绝得很果断，我担心这家比前两家规模还大些，不愿意销售我们的产品。”飞机还在地面滑翔，郝仁的心却像遇到风暴一般，在厚重的云层里颠簸。

“郝总，我们的新品样机还没有出来，前两家拒绝也是正常，我们只是初步接洽兼考察，后面还有机会。”陈竞男毕竟是多年销售，冷脸见惯了，比郝仁还要镇定些，看了一眼郝仁手里正在翻阅的资料，说道：“基本的资料你都快翻烂了，可能比我还熟悉。聚星这家公司是老牌电子产品全国代理，在各省份都有分公司，渠道可以下到乡镇。他的创始人李东，今年快50了，是个比较务实的生意人，去年以前一直是目前市面上前三大电子品牌的国代。前年底，聚星和现在的市场份额第一的酷美似乎因为返利没谈妥，终止了合作，导致收入急剧下降。李东是个很强硬的人，现在还不服软。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聚星的销售网络还是很完善的。”

“你打算怎么打动李东？”

“我们虽然是新品牌，但制造实力和集团规模在全国范围内很有名，产品质量无需担忧，对于这点李东不可能不清楚。另外，聚星确实是我们所有选择中最好的，如果可以，我们商务上是不是可以做些让步。”

“这是我们最后才走的一步，必要时再说。我在想，李东和酷美的关系破裂，可能不仅仅是因为返利，我之前听说酷美利用市场地位，代理商政策订得非常严苛，甚至恶意压货等，可能这才是引发两者最终交恶的原因。赵总以前一直在会上说，我们对待代理，对待供应商，要像同舟共济的伙伴一样，彼此尊重，才能走得长远。这一点我们必须一直延续下去。”

“好的，我会记住的。”

“竞男姐说笑了，你比我更懂得。”

说了一路，直到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下了飞机，两人把行李往酒店一扔，并没有去聚星公司，而是打上一辆车，径直去了市郊的一家聚星销售门店。

这家门店位于商业街上两条主路交叉的拐角，选址优越，店面宽敞，门头上挂着近期热销产品的巨幅海报，海报中的代言人含着笑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两人一踏入店门，马上有一个穿着工作服的年轻女孩过来和他们打招呼。

“请问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我们想要看个手机。”

“是哪一位使用呢？”

“我旁边的这位女士需要。”

“请问你对手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外观好看，通话质量好，键盘大一些，好发短信。”

“你喜欢红色吗？”

“喜欢。”

“那我为你推荐这一款大红色的折叠屏手机，弧面造型，外屏还有一个七彩炫光，来电就会启动，在光线比较黑暗的环境下，非常吸睛。内屏使用65K色屏幕，显示柔和细腻，色彩鲜艳逼真。40和弦的铃声很有层次，非常悦耳，很适合女性。”

......

销售员非常流利地介绍着产品卖点，陈竞男一连试了好几款，也没有表现出不耐烦，连拿手机的手法都十分专业，戴着白手套，只触摸边缘，避免在手机上留下印记。

郝仁在一旁用心观察，对聚星公司的服务水平和员工素质十分满意。

两人考察完门店，不打算耽误别人太久时间，正打算要走，突然旁边传来一阵骚乱，回头一看，一个烫着卷发的大妈正对着另外一名没有穿工作服的中年男销售嚷嚷。

“我要看酷美的手机，你们这么大的店居然没有。”

“非常抱歉，我们店没有授权出售这个品牌的手机。你可以到别的店看看，我可以帮你找找地址。”男销售没有被顾客咄咄逼人的话激怒，反而很是得体地帮客户想办法。

“不用了，最近的店离这好远，我懒得走，你们是不是想加钱，多少？”

“加钱也没有这个品牌产品，我给你介绍一下别的品牌，好吗？”

“现在酷美是最流行的国外品牌，我用它才上得了台面。”

郝仁在旁边看了好久，终于，这位顾客的无理取闹变成一个死循环，没人解得开，旁边的看客都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突然，郝仁凑过头去问：“请问你要这个牌子是因为别人都在用吗？”

“是啊，国外大名牌，名气大，价格贵，还不是最好的？”

“这可不一定呀，名气大有可能是广告打的好，价格贵可能是广告费花的多。”

“你凭什么这么说。”

“因为这些国外的品牌，绝大部分是在中国生产的，有的甚至设计都是中国人完成的，你翻一下背面，看看有没有中国制造或者made in a？”

大妈没有在手机背面找到，这时候售货员递了个包装盒过来，果然上面有个中国制造。大妈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讪讪的离去，郝仁则得意洋洋地目送大妈。

陈竞男发现自己的这位老板，任性起来也是蛮无聊的，完全不知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过毕竟明天还有正事，郝仁也没有耽搁，两人便离开了这家门店。

这时，门店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对着刚才被顾客纠缠的中年人说：“董事长，这......”

中年人含笑摆了摆手，说了句“没事，我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