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呼……”

“呼……”

“路童你这个小王八羔子！站住！不许跑！！”

“呼……呼……”

路童奔跑在一个大染坊，此时的他还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而且看起来只有五六岁。

他刚刚偷喝了桂花岛的一杯酒，桂花岛的人来他家告状，于是他的姐姐便追着他跑了八条街。

这一幕反反覆覆地发生着。

直到八岁那年。

路童对酒香的执着终于打动了桂花岛岛主，岛主见他生得伶俐，又白得可爱，便将他收为义子，同时收为唯一的关门弟子。

然而，他的姐姐却十分反对，一遍又一遍地和他说：小孩子不能喝酒！

路童没有听姐姐的话，八岁的他已经有了自己选择人生的意识。他知道自己的灵魂想要的是什么。

不是酒，而是醉。

如果他也有虚界领域，那么“醉”就是他的领域。

喝醉状态下的他能百分百激发身体的潜力，也正是因为这样，他的成长才能比其他人快。

但也就是这一年，他从小相依为命的姐姐病逝。

“小孩子不能喝酒”这句话竟成为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也毫无预兆地烙印在他的灵魂深处。

每当他喝醉酒时，耳畔都会传来这个声音，他永远都听不腻。

因为害怕长大了就再也听不见，所以他潜意识里锁住了自己的骨骼和年龄，但他自己却不知道。

他的义父岛主即使悄悄诊断出来了，也没有任何办法，毕竟不能直接向他当面提，就像不能直接叫醒一个梦游的人一样。

岛主明白这只是他的心障，只要有一天他放下了，一切就好了，此后便没有对他多加干涉……

……

路童不知道这个梦还要重复多少次。

但无论多少次他都愿意重复。

他听到了王萧这个王八蛋在喊自己王七蛋。

他也知道这个浓郁的酒香从哪里来。

但他就是想多重复几次，多几次，再多几次……

如果他知道下一次就有可能再也回不来，他肯定会立马翻身跳起，然而没有人告诉他，他也跑得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最后，他迷路了。

在最熟悉的地方，听着最熟悉的声音，迷路了。

-

-

王萧回到客栈，沈小南和苏人智仍守着被浸泡在酒桶里的路童。

“怎么样？有线索了吗？”沈小南率先起身来到他的面前问道。

王萧将老妪林秀梅的话转告给二人，包括如何进入梦魇领域的方法。

听罢，苏人智不由得皱眉，总觉得这是个非常冒险的行为。

“刚才我出去打听了一下，那些驱魔师准备点火了，要不要阻止他们呢？”沈小南问。

“如果家属是自愿的。”

“那不妨让他们一试?”王萧答。

沈小南想了想：“要不，我在远处看看？”

“你自己小心。”

“嗯！”

沈小南轻车熟路地翻窗而出。

先前她打听到了焚烧仪式被定在正午时分，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

当然，这种焚烧也并不是直接用火烧人，而是借用灵火来扭曲他们身边的灵力，目的是摧毁他们深陷的幻境。

在计划实施之前，没有人知道能否成功。

沈小南只是好奇，她没有苏人智那样的占卜能力，又不好意思什么事都让他费心费力去算，于是只能自己抽空出来看看了。

“说没有风险是不可能的，估计他们是怕引起恐慌，才对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沈小南一边想一边来到先前的观察地点，猫下身子远远地望着。

只见这会儿同意使用焚烧法的人还不少，她不由得有些惊讶。

竖起耳朵一听，才知道原来是这个办法只能使用一次，因为正午烈日的时间很短。

仪式很快就开始了。

四名驱魔师位列东南西北，各自举着一个神秘的法器，那法器有点像火炬，但底部又有着一朵奇特的莲花座。

沈小南看不懂他们的手法，也不知他们师承何派，单是感受其中所蕴含的力量，她就已经皱起了眉头。

“也太驳杂了吧……”

她忘记了凡间自然比不过天山，由于七情六欲和烟火气息的影响，凡间的灵力不纯粹也在所难免。人们常说的“容易走火入魔”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

果不其然，火炬刚刚点燃，上面的火焰顿时就像妖魔乱舞，一会儿冲天而起，一会又差点熄灭，看得周围的民众胆战心惊。

沈小南耐心地等着，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如此怪异的仪式。

近百名沉睡的镇民被摆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圈，首尾相连，眉心处顶着一支蜡烛，蜡烛还未燃烧。

“看样子，他们四个人是想点燃这些蜡烛？”沈小南摸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他们的动作。

只见没过多久，四个人的额头皆冒出了细密的汗珠，仿佛这是一个多么艰巨的任务。

恰恰正午时分，火炬上的火焰终于稳定了下来。

“哧——”

忽然，火光就像闪电般蹿上每一支蜡烛，在一瞬间画出了一个完美的火圈图案。

沈小南略微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这个场面十分炫丽，哪怕它的力量十分弱小，但冥冥之中有种规律在牵引，便让人不能小觑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凡间驱鬼仪式吗？”她感觉自己的好奇心得到了满足，剩下的就是耐心等结果……

然而，直到夕阳西下，济世院里都没有一点变化，唯一不算变化的变化就是：神秘蜡烛快烧没了。

地上没一个人有苏醒的迹象，该沉睡的还是沉睡着，该打鼾的也从来没有停过。

看到阳光逐渐消失，围观人群心中的希望也在逐渐熄灭。

沈小南看到了那天在兰花楼前准备破门而入的道士，才知道原来他就是清居道观的“清居道长”李居弼。

“他看起来好弱啊……在咱们宗里大概也就外门弟子的水平……看来这个镇子的实力确实不强……会成为鬼怪聚集地也不足为奇了……”沈小南暗暗摇头。

在凡间做人上人的感觉固然是好，但那对修炼的影响可是百害而无一利，除非能做到大隐隐于市。

当最初的执念渗透进了功名利禄，这份执念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扭曲。沈小南看着这些道士，才明白了师父曾经说过的话。

“怪不得师父说天山好呢！”沈小南撇撇嘴，也不想再等下去，因为她感觉等下去也不会有好结果。

回到客栈，她给王萧二人讲述了一个下午的所见所闻，包括她对那些修士的失望。

“无妨，他们失败的话，那就只能我们今晚再行动了。”苏人智安慰了一句。

“今晚我一个人去吧。”王萧说：“你们在子时前敲锣。”

“敲锣？”沈小南一愣。

“对，别让他们睡着了。”王萧补充。

“你一个人会不会太危险了？要不我自己守着这里就行，让苏人智跟你一起去？”沈小南提议道。

“没用的。”不料苏人智却先摇了摇头：“这个梦魇领域很不一般，就像迷宫一样，每个人在进去的瞬间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哪儿了，结伴而行是不存在的，顶多是我们分头行动。”

“啊……”沈小南不禁有些苦恼。

“是的。”王萧表示同意：“所以我自己去就行。”

“那你准备怎么做？”沈小南看他有些许自信，心中的担忧也减少了许多。

“先回到济世院。”王萧答：“昨夜小白所在的点。”

“怎么说？”

“去那里画一个他。”

“画他？”沈小南一怔：“是傀儡、替身？混淆视听的意思？”

“差不多吧。”王萧点点头：

“希望能制造点错乱。”

“那我也好趁虚而入。”

沈小南听着就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你画出来的路童，竟然也会有他的灵魂吗？”

“嗯。”王萧微微颔首，并没有解释。

-

入夜。

他披上了幽冥斗篷，摸黑回到济世院后门，轻轻打开了其中一间房的窗，悄无声息地溜进了房里。

此时的房间内还有些许未被转移的人，王萧顺着丝缕酒味找到了路童原先的位置，并将他的酒壶挂在笔杆上，迅速画出了他的模样。

然而很快，那些修士就察觉到了这间房多了一个人。

王萧的斗篷只能掩盖自己的气息，并不能替其他人掩盖，此时被人发现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砰——”

房门被暴力地推开，来者是今天早上的方炳炎，在看到王萧后还愣了愣。

“你？”他差点没惊掉下巴：“你怎么又回来了？！怎么还把你……把你的养子给带过来了？！”

他特地把“儿子”改口成“养子”，因为他觉得这是最正确的称呼。

“他说这里睡得舒服。”王萧镇定自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是想偷偷把他撂在这里，然后自己走对吧？”方炳炎双臂交叉，悠哉悠哉地靠在门边，一脸玩味地看着王萧：“哎，怎么样？这到底是你女人和哪个男人生的孩子？你查出来了没？打算怎么报复啊？”

王萧看了看现在躺在这里的“路童”，眼神没有半点虚假：“这是我自己生的。”

方炳炎突然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着大腿：“你这人可真有意思……我没见过比你还可怜的人了……哎哟喂，不如你叫我一声大哥，我帮你去报仇啊？”

“真的？”王萧抬起头，月光洒在他的瞳孔上显得无比清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