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就在安亭郡主隔空对视程羽而不得见之时,屏风后的老皇帝忽然颇为满足地轻呼口气。
小郡主不由得微微转头偷眼看去,原是嘉瑞帝已将一碗香盖绵冰吃光,脸上过度的红润也随之消退。
“啪!”
他将吃光的木碗放在榻边,而后微闭着双眼歪在玉席卧榻上。
“丫头啊,无事跪安吧。”
嘉瑞帝幽幽言道。
安亭郡主闻言,急忙跪倒顿首道:
“回禀皇爷爷,实不相瞒,孙女此趟离府贸然来皇爷爷仙隐之地实属有罪,但若这般回去,就算无有杀身之祸,日后恐也再难见皇爷爷一面了。”
正一脸满足歪在榻上的嘉瑞帝闻言,当即睁眼眉头一挑道:
“哦?你小小年纪,何出此言?”
安亭郡主见问,便将自己设计安排真假郡主一事和盘托出,未成想那老皇帝越听越起了兴致,到最后竟指着屏风后的小郡主笑道:
“好你个安亭啊,咱们大梁历三百余年,朕还从未听闻哪朝有过真假郡主这出戏……”
嘉瑞帝说着说着戛然而止,似是想起什么,脸色一下就冷下来,盯着安亭郡主瞧了足有十几息的功夫,连旁边的程羽都觉得时间似乎静止一般,老皇帝才躺倒在榻,闭上双眼幽幽言道:
“朕累了,跪安吧。”
“皇爷爷!”
安亭郡主闻言高声叫道,哪知嘉瑞帝此时已没了耐性,一边挥手一边向草庐外喊道:
“小周子!”
周太监闻言就要向这边跑来,而安亭郡主此时已然像是豁出去一般,向前又爬两步到至屏风跟前,顿首急道道:
“启禀皇爷爷,安亭还有最后一事禀奏,前些时日安亭不慎遗失了一枚玲珑骰子。”
歪在榻里的嘉瑞帝闻听到最后“玲珑骰子”四个字,双眼豁然圆睁,本欲坐起但终是一动未动,只双手背在身后紧紧攥住玉席,眉头紧皱盯着头顶上方的木梁,脑中在飞速旋转。
“噌!”
“啪嗒!”
用金线编织的玉席被嘉瑞帝抓得太紧,有两块承受不住抓力以致金线崩断而飞了出去。
“圣上,奴婢在此。”
草庐门口响起周太监声音。
“出去吧。”
嘉瑞帝不疾不徐缓缓开口道,周太监正要退回到院内,又听到草庐内老皇帝开口:
“将门关上。”
仅四个字,程羽从中已然听出此刻老皇帝心中定是不平静的,只因他开口便嗓音干涩起来,且话中已带着些许颤音。
“吱扭!”
草庐门被太监关闭后,嘉瑞帝方从卧榻玉席上缓缓坐起,轻咳一声后,盯着安亭郡主问道:
“什么玲珑骰子?”
安亭郡主闻言脸颊咬肌隐隐凸显,低头思忖一番后直言道:
“回皇爷爷的话,只因之前安亭忽发奇想,便央求金老祖师帮着定做了一枚玲珑骰子,乃是用深海异兽尾骨做成,可于暗夜中发出幽蓝光芒,其内嵌着一颗会发红光的奇异珠子。
后来安亭得知那红色珠子乃是成对儿的,安亭便厚着脸皮再去央求金老祖师再做一个凑成一双,只是金老祖师言说,另一个因机缘巧合未到,而不得做。”
嘉瑞帝闻言眼中惊疑不定,眉头越皱越深直至锁到一起,而开口却依然颇为淡然道:
“朕还道是什么,原来是一枚小小骰子,你这丫头,总能鼓捣出些出其不意的小玩意儿出来,嗯……玲珑骰子,名字倒起的不错……”
嘉瑞帝沉吟一二后,又开口言道:
“那小小骰子,除了能发光之外,可还有别的异处?”
“倒也并无其他异处,就是握在手中,夏日里会清爽盈润一些。”
嘉瑞帝闻言微微点头,却将身子略向前微倾改为坐姿言道:
“如你所言,遗失确是有些可惜……想来是因你小小年纪贪玩所致,不过此物不是老金帮你做的吗,让其帮你找回来就是。”
“回禀皇爷爷,孙女将其金祖师所赠之物遗失,恐他不悦,故而不敢直接找他老人家,而是私下相托几位相熟的金吾老校尉们,但直到此刻依然是踪影全无。”
闻听安亭郡主回禀,嘉瑞帝眼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继而略做沉吟后,微微笑道:
“踪影全无?嗯……异趣的小玩意儿,丢便丢了罢,寻一机会给老金致个歉便是,难道他堂堂一老祖,还能寻你小丫头晦气不成?”
“金祖师应不至于寻安亭一弱女子的晦气,只是安亭记得这枚骰子在丢失之前,孙女曾于深夜独自将其把玩,那骰子内忽发一道红光,映在帷帐之上显出四句真言。”
嘉瑞帝闻言目中精光闪烁,开口却依然不疾不徐问道:
“是何真言?”
“玲珑骰子影无踪,千霞山客入京城……”
安亭郡主说完前两句后顿住,嘉瑞帝便将身子坐起,直勾勾盯着屏风后的皇孙女,幽幽道:
“继续!”
“久寻仙缘无觅处,蝉园深处祥云生。”
安亭郡主听到后继续说道。
“仙缘?蝉园深处……”
嘉瑞帝随口嘟囔一句后,草庐内再次安静下来。
程羽在旁边寻思着方才两人言及的那四句真言:
玲珑骰子影无踪,千霞山客入京城。
久寻仙缘无觅处,蝉园深处祥云生。
前两句似是两条前置条件,一为骰子丢失,二须千霞山人来至京城,当这两件事发生之后,久寻不到的仙缘,便会在蝉园显现。
“呵!”
嘉瑞帝忽然嗤笑一声,盯着眼前青色方砖地面言道:
“原来如此……那骰子,你是何时让老金帮你做的?”
“回皇爷爷的话,乃是安亭及笄册封大典之后不久,有一日偶遇金祖师之时,他玩笑说之前因闭关修行而误了大典,要补送安亭一份贺礼,安亭便随口说想要一枚玲珑骰子安红豆……彼时只道是一时的玩笑,金祖师不会放在心上,哪知只过了月余,他老人家竟当真拿出一枚发光的奇异骰子交给安亭。”
“你方才说……那骰子里的红色珠子乃是一对?也是老金告诉你的?”
“回皇爷爷的话,正是。”
“那另一枚珠子何在,你可知否?”
安亭郡主闻言连连摇头,嘉瑞帝见状,冷眼盯着脚下方砖,几息之后再次问道:
“那四句真言显现之时,可还有其他异象?”
安亭郡主回想一下后回道:
“并无有其他异象,只有红光映满床头帷帐,且并无旁人发觉,彼时这四句真言在帷帐上显现了约摸十几息后,便消失不见,孙女见其奇异,便随身带着,哪知次日便再寻不着。”
“你那日去了何处?”
“只在府内来回逛了逛,并未出府。”
“哼!那想必还在你豫王府内,怎不叫金吾卫去寻?他们一个个耳聪目明,定能找到。”
“回皇爷爷的话,孙女彼时曾将此事私下告知于几位老校尉,他们也曾答应安亭会帮我寻找,只是一直再无消息,直到今早送走了那位千霞山剑仙后,安亭猛然回想,方才惊觉最近发生之事都应了那四句真言,于是便慌忙前来面圣。”
“嗯……”
嘉瑞帝闻言沉默不语。
程羽在旁边向嘉瑞帝多看一眼,瞧着他这般模样,似是打开始便知道有玲珑骰子这个东西,只不过兴许并不知其为何物。
而安亭郡主急匆匆离开王府直闯蝉园,名为救豫王一家,实则更像是为了那四字真言而来。
还记得先前郡主丢失骰子,张饱谷将其捡走后便离开王府,远遁到京畿郊野意欲销赃脱手,却不想惹来黑吃黑的宋掌柜,后又将金吾卫引来。
按理说这般大的动静,老皇帝耳目那么多,理应早就知晓才对。
可再一细想,这嘉瑞帝甚至连安亭郡主手中有这么一枚骰子都不知晓……
由此看来,则只有一种可能,便是金吾卫们将此事严密压下,并未令消息传到嘉瑞帝耳中一丝一毫。
而此时的嘉瑞帝也是疑心重重,向安亭郡主冰冷问道:
“安亭,你与朕实说,那老金是不是已收你为徒,又赐予你那枚玲珑骰子,再命你来蝉园寻朕,好趁机夺朕的仙缘?”
闻听此言,程羽眉头一皱看向嘉瑞帝,而屏风后的安亭郡主却是浑身一凛,急忙再次顿首道:
“皇爷爷明鉴,自打孙女及笄册封之日,便牢记皇爷爷所教的那句谶语:龙腾云,凤飞天,水满刀,木则断。就算金老祖师要执意收孙女为徒,安亭也断然不敢置皇爷爷及咱大梁江山而不顾。
况且皇爷爷九五之尊,理应仙福永享,寿与天齐,您老人家的仙缘,岂是安亭一小小皇孙女便能夺去的?”
安亭郡主一通肺腑之言讲完,程羽再看旁边的老皇帝脸色略缓,连带着坐姿也松弛一些。
“嗯……你这丫头,朕与你玩笑,怎还当真起来,不过,那四句真言能显于你眼前,想必你也是有些机缘的。嗯,玲珑骰子……”
嘉瑞帝沉吟一二后,居然从卧榻上站起,指着安亭郡主言道:
“你且出去,而后将门关上,在草庐外候着吧。”
安亭郡主口称遵旨,退出草庐,将门关上后立守在门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