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已然与岑岚交过手,他瞧得出,岑岚的武功在鹿楼之上。
若是他倒下了,鹿楼必然敌不过岑岚。
即使岑岚已身负重伤,可她那样的人,杀个人都不会使光明正大的手段。
若是堂堂正正交手,鹿楼或许有希望能赢。
可她断然不会堂堂正正与他交手。
她身上必然还藏有其他毒。
小秋子怕的,是岑岚对他也使毒。
若是如此,那便完了。
鹿楼却好似没听到他这话,他用胳膊夹住手中长剑,用手扶住了小秋子。
“挺住,别死。”
他现在,只希望小秋子能活下去。
能好好地活下去。
“敢拦我路的人,都得死。”
说罢,岑岚忽然从鹿楼胳膊中夺过长剑,就要往他身上刺去时,小秋子忽然护在了鹿楼身前。
那一剑,最终刺在了小秋子身上。
小秋子低声喃喃:“原是已经没了知觉,我都感觉不到疼。”
他终于倒下。
而鹿楼,这一次也没能扶住他。
只因那方伤了小秋子的长剑,下一刻,便刺在了鹿楼身上。
岑岚也不跟他们废话,火速跑出院子,去追汪直。
鹿楼与小秋子,终是成了隐帜虫的饱腹之物。
汪直等人并未跑远,他料定岑岚不敢将隐帜虫引至人多的地方,故而直接就近选了家客栈暂住。
只要没有那些虫子,单凭岑岚一人,还不足为惧。
他们此时,应是已到了安全之处。
可汪直却始终眉心紧锁。
幼恩瞧出了他的担心,对他道:“要不,我回去看看。”
汪直这是在担心还在院内待着的鹿楼和小秋子。
他们两个,虽然与他相处时间不长,但到底也是他身边人。
也是他,值得相信的人。
也是他汪直,在南京身边唯一的人。
汪直不希望他们两个会出事。
“你不能去。”
可他更不希望幼恩出事。
苏庭在一旁劝道:“那小子瞧着机灵,定然不会出事,督公放心便是。”
“只是有些担心罢了。”汪直轻叹口气,随后道:“你们先回去歇息,今夜已是折腾了这么长时间,总不能再折腾了。”
幼恩盯着他道:“叫我们去歇息,然后你自己再回去吗?”
汪直有些疲惫,他不愿解释,只是沉声道:“幼恩,听话。”
幼恩却始终望着他。
“督公既然是有想回去的心思,方才又为何带我们一起离开?
还是说,你只是想把我送到安全的地方,随后再自己以身犯险?”
汪直确实这样想。
但他从来不去解释,也不去反驳。
他只是忽然望向苏砚,对他道:“今晚,你若看不住她,让她出了事。
以后,你也别想过我这一关。”
苏砚没说话,只是默默看了幼恩一眼。
“带她回去。”汪直又道。
苏砚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他拉住幼恩的手,低声道:“我们先走,督公该歇息了。”
他的动作温柔,让幼恩不自觉想要顺从。
她就这样随他一同出了这屋子。
紧接着,苏庭和蓁蓁也回了自己的屋子。
走出屋子之后,苏砚便拉着幼恩下了楼。
“我陪你一起去。”他没问其他,只是道。
幼恩知晓汪直今夜必然放心不下小秋子和鹿楼,她知晓他必然会回去。
她不想让汪直一人面对这一切,故而也一定要回。
可苏砚,又岂愿让她一人?
他要陪她一起。
无论发生何事,无论即将面对什么,他都要和她一起。
只要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好。
一直能够陪在她身边就好。
不管要面对什么,都没关系。
可那院内,已是血肉模糊。
隐帜虫已然消失,可这两具死尸却异常骇人。
幼恩当即被吓了一跳,她下意识握紧苏砚的手,眉心紧紧皱起。
这二人...似是鹿楼和小秋子。
只这一会儿,只那一会儿......
方才还活生生的两个人,此时便已能见白骨。
怎会这么快......
怎么会这样……
就在这时,汪直也出现在了门口。
瞧见这一幕时,他愣了很久。
他们真的出了事。
小秋子和鹿楼,真的出了事。
他们死了。
他紧握着的双拳微微颤抖,竭力调整着自己的情绪。
“我不该走的。”
若是再待上一会儿,再待上一会儿。
或是早些回来...或许他们就不会死。
或许,他就能救下他们。
幼恩没有说话,她反握住苏砚的手,拉着他出了院子。
就留督公一个人,向他们最后告别。
汪直垂下眼眸,沉默了许久许久。
良久后,他终于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
“原是如此。
跟着我的人,终究没有什么好下场。”
早知今日,他当初就不该多嘴救下他们两个人。
即使武功被废又如何,起码人还活着。
活着,便还有希望。
“可如今,一切都来不及了。”
再后悔,也无用。
汪直驻足于门前愣了许久,直到太阳初升,一束光撕破黑暗,照亮整片天地。
他才回过神来。
总是要为他们收尸的。
他在门口站了一夜,幼恩在院外陪着他待了一夜。
苏砚亦是如此。
这一夜,他们都未曾合眼。
好在这一夜没再有刺客来。
汪直也是在回过神来后,才发觉他们两个人竟然一直都在。
他以为他们已经走了。
可他们没。
他转过身,望着幼恩道:“咱们去寻个好地方,让他们入土为安。”
幼恩点了点头,便和苏砚一起随汪直而去。
从入土,再到立碑,全都是汪直亲力亲为。
从日出再到日暮,他忙的,一直都是这一件事情。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他才忙完了这一切。
幼恩和苏砚本想帮他一起,可他不让。
他想亲自,为他们两个人做些什么。
最后再做些什么。
“只愿来生,你们能够一生顺遂。
还有,莫要再遇到我了。”
他护不住他们。
这一生不能,下一世,怕是也不能。
他根本就护不住自己想护的人。
他谁都护不住。
幼恩站在一旁,望着这副场景,想说些什么却不敢说。
督公总是如此,若是出了事,他总会觉得,这都是他自己的责任。
可这本不该怪他。
他汪直,从没做错过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