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佾的草屋坐落在东明山脚,夷水之畔的一片紫竹林坡地上。跨过夷水,再走上一二十里的路,就是繁华的钟黎城。此时正是人间腊月时节,风霜正重。草屋边本有一条从竹林深处蜿蜒而出的溪流,若是未被冰雪封冻,应该也是一处好风光。
趁着苍白的日光还愿意洒落竹林,姜佾从草屋中搬了个蒲团,到溪边坐着晒太阳。想起东明山一年到头的好阳光,她不禁在寒风中打了个寒颤。溪流的浅冰下,还有七彩小鱼嬉游其中,她一只一只地数着游鱼,许是无聊,没多久,便撑着脑袋睡着了。
等她再醒来时,四周已是一片暮色暝暝。幽深的夜空中星子黯淡无光,远处的钟黎城里的人间烟火倒显得格外耀目。
姜佾思忖片刻,伸手将挽着青丝的桐花簪拔了下来。她跪坐于蒲团之上,握着簪子“砰砰”敲击冰面。远远望去,只见她身影瘦削薄如纸片,一头青丝在风里散乱飞舞,仿佛鬼魅一般,在暗夜里显得惊悚异常。但若是走近了看,便会看见冻着浅冰的溪流反射着星光,衬得她月华般的面容更加素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闪动着细碎的光。
水里的鱼仿佛也被她的美所吸引,远远地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咔嚓一声,冰裂了个口子,一大块冰沉到水里,鱼儿们都四散逃窜不见了踪影。姜佾趴在洞口好一会儿,都没能寻到一条鱼。
在她撑着下巴又差点沉沉睡过去之际,“哗……咚……”一条鱼从洞口跃了出来,又落回了水里,躲在冰口附近窥探着外面的世界。姜佾望向它,它也望着她。这是一条看着有些分量的鱼。透过惨白的月光,姜佾仿佛闻到了浓白鱼汤鲜美的香味儿。
“鱼兄,对不住了,”姜佾念念有词,“真的对不住,我也不想伤害你的,可我实在是山穷水尽了……你看我们两个也算是缘分,要不今日你便救我一回吧……”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啊……”
那鱼自然是没有说话的。
草屋里。
姜佾正在思考那条鱼的出路,清蒸?红烧?油炸?烧烤?还是煲汤?她把鱼放进水缸里,它便游了起来。这时候,她突然想起来,自上了东明山,吃了万年多的果子,她亦有万余年未下过厨房,不知手艺有没有荒废?
她没来得及回答自己这个问题,突然响起了一阵急促的叩门声。从她搬到此处居住到现在,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寻上门来。作为主人本应该拿出好客的热情来的,然而作为一只没什么妖力的大妖,她终究底气没那么足。加之如今她这草屋里情况复杂——有一条亟待烹饪的鱼——若是有个万一,好不容易来的鱼可就没了。扣门声并未断,反而更加急促,仿佛催着人开门。姜佾咬咬牙,还是决定开门。
微湿的木头点燃升起的黑烟,弥漫了整个草屋,只有泡在水里的呆头鱼什么也未察觉,仍旧游得欢乐。“咳咳咳咳~”姜佾捂住口鼻,从厚厚的烟幕中钻了出去。
一开门,她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来人却被突如其来的烟雾呛得厉害,掩着口鼻咳了起来。她扶着门框,打量着他,待他平息下来才一本正经地问到:“不知公子何事来访?”
“深夜登门,还望姑娘谅解。我本无意冒犯,只是丢失一心爱之物,不得不冒昧来询。”少年身着蓝色长衫,头上簪着玉冠,柔顺的长发贴在身后,俊美异常,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敢问姑娘是否可曾于门前溪水中看见一条鱼,大约这么长?”男子伸出手比划着形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没。”她坚定地摇了摇头,把头摇成了个拨浪鼓。
那蓝衣公子还不死心地往屋里瞧,可惜什么都都瞧不见。鱼被盖在了水缸中,安静地在水里游动。
“既然如此,是在下唐突了。告辞。”男子作了个揖,语气柔和了许多。
好不容易将那人支走,她回到厨房。厨房里只剩一锅清水和熄灭的柴火,缸里哪里还有鱼的踪影。姜佾望向一锅清水,才发现自己满脸都是烧柴火时粘上的黑灰。
对于姜佾来说,这无疑是一个漫长的黑夜,她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东明山四季飘香的山果总浮现在她脑海里。
东明山。醉月亭。一盏烛火随风闪动。
“倘若还有下次看我还救不救你,”蓝衣男子斜倚在栏杆上望着水中的鱼道,“就待在我这池塘里不好吗?”
月光下,光影里,那人长眉入鬓,眼神深邃,如刀刻般的面容透出一丝孤凉。他眯着眼,晃着酒杯,杯中光影流转。他浅尝一口果酒,轻笑起来:“你这是在怨我?殊不知我若晚到几刻钟,你便成他人盘中餐了。”
水中鱼闻言一抖,躲到一片荷叶下。男子伸手抓了一把鱼食,捻着撒入水中。鱼儿三三两两聚了过来。那鱼却仍藏在荷叶下。
“主上,您何必为了一条鱼花费心力?”
“琮阑,”男子并未抬头,似是自言自语,“你不懂”。
这世上有太多事情,别人看不透,自己看不穿,从孤单到孤单,从凄凉回归凄凉,厚重的时光里有太多故事,像鲛人泪化成的珍珠,绚烂、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