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鼎一整夜都没合眼。
他手已经没有知觉了,雪雕虽然不大,却实在很难,他昨晚点着小灯在雪地里做了一遍又一遍,满地都是废弃的成果。
而现在,但那雪雕却总算是做好了,不至于太过丑陋不堪入眼
天色微亮的时候,他站在雪雕前。
那是一片缩小的雪景,虽说不丑陋了,但也其实说不上多好看,不精致也不生动,树木花草都歪歪扭扭,这样的东西,她大约可能也是瞧不上的。
周鼎有些犹豫,他看着自己一整晚不眠不休的成果,却仍旧没有信心拿去送给她。
她若是想要,必定有数不清比这好上一百倍一千倍的雪雕。
思考了很久,周鼎还是决定要给她,哪怕她只是一笑而过也好,他喜欢她笑。
木板再托起来有些重,周鼎小心地抓着木板边缘,一步一步往朝阳宫走。
华露殿偏僻,离朝阳宫很远。
周鼎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有一种满满涨涨的心情好似要破土而出,但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知道想走快点,再快一点。
今日的雪下得很大,宫道上寒风凌冽,迈动步子都觉得艰难。
周鼎背过身,小心护着怀里的雪雕,生怕他这拙劣的技艺被风雪吹坏。
周鼎浑身有点僵硬了,这身上的衣服也单薄了,他还坚持往前走。
“哎!你怎么又来了?”突然,一道声音喊道。
周鼎一抬头,就看见昨日不让他进门的那个宫女,正一脸诧异地看着他。
似乎是她的贴身侍女。
周鼎一抬头,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朝阳宫外,于是低头道:“我来见公主。”
“这是什么?”听雨走近来看,“这是雪雕?”
周鼎“嗯”了一声。
“但是公主还没起,你回去吧。”听雨说,“还有啊,告诉你们元嘉公主,要是想得圣宠,别打我们公主的主意。若是我们公主因为她有什么闪失,她可担待不起!”
听雨瞧着周鼎就心里有些愤愤的。
上一回公主见了元嘉公主一回就郁结于心病倒了,昨日这太监来了一回,公主的病就又加重了。
简直阴魂不散!
但她看见周鼎冻红的手,又犹豫了一下:“算了,你进来取个暖吧,但是公主就别见了,你们元嘉公主争宠的手段真叫人不齿。”
听雨让开路:“偏殿的下人房里有炭火,你呆一下就走吧,你们公主也真是,你手都冻肿了。”
周鼎却垂眼,一下直挺挺跪到地上,他捧着雪雕的手举过头顶,额头磕在冰冷的雪地上。他说:“奴才求见安云公主。”
“你!”听雨有点气急。
就在这时候,听风过来了。
她看见跪在地上的周鼎:“姐姐,昨天公主不是说他再来就放他进去吗?”
“元嘉公主心术不正,我不想让他进去。”听雨满不情愿。
周鼎僵硬的手指动了动。
——她说只要他来就让他进去?他这样看重自己吗?
纠结了半天,听雨没办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放周鼎进去了。
“公主昨日没有睡好,今天刚起,你别进去太久,早点出来,让公主多休息休息。”听雨哼哼两声,叮嘱,“带着你的雪雕进去和公主说两句话就行,别呆太久。”
周鼎没有说话。
之前还说公主没有起。这样提防他其实也不是没有道理,他的确心术不正。
再次走进温暖的内室,浅浅的香袅袅地围绕过来。
安云公主的确是刚睡醒的模样,她蜷在床头,眼睛半阖着,精神似乎比昨天还要差了。
“奴才周鼎,见过公主。”少年的声音低低响起,他的身体在这温暖的房间迅速回暖。
“周鼎?”
周鼎听出她的声音又是惊讶又是欢喜。
云苏方才那一点点睡意顿时消散了,她睁眼一下就看见跪在下面的少年,他手上好像还有一个什么东西,盘子大小的。
“你怎么过来了?”女孩子依旧是温软的模样,“你手上拿了什么呀?给我瞧瞧。”
周鼎把雪雕奉到她床前,他看见她眼睛里一片光,细细的苍白手指小心翼翼点了点雪雕,凑过来:“这个好漂亮啊,这是哪里来的?”
周鼎愣愣看着她的笑颜,房间里关着门窗,很昏暗,床前点着几根烛火,那火苗颤颤,他看见她眉眼弯弯,单纯漂亮。
——没想到,她会这么喜欢。
她——真好看……
周鼎耳廓微微红了一圈。
但他还是淡淡道:“是我做的。”
云苏手指轻轻扯住他袖口,也不在意上边的泥水和雪水,她问他:“是不是给我的呀?”
周鼎一时间心脏怦然晃动,他低头,应了一声。
耳朵发烫了。
云苏笑得很开心:“谢谢你呀,周鼎,我好喜欢呀。”
周鼎抿唇。
太不对劲了,他,他又好想抱她。
“听雨。”云苏喊了一声,声音不算大,但外头的宫女侍奉多年,耳力一向好,连忙就进来了。
听雨问:“公主,怎么了?又不舒服了?”
云苏摇了摇头。
“你把这个雪雕拿下去,叫人放到冰库里小心保存起来。”云苏吩咐道。
听雨呆了一下,马上又回神应下,上前接过周鼎手里的雪雕,然后说:“公主,你再休息一会儿吧,别坐着说话了。”
潜台词叫周鼎别在这里待太久。
“没关系。”云苏说,“我闷了好久,你别叫人进来,我就坐着,全当也是在休息就是。”
“……是。”听雨语气不是很情愿,但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正在她准备要出去的时候,突然云苏又喊住她:“等一等!”
云苏看着周鼎冻得通红发肿的手吸气:“你的手怎么成了这样?”
周鼎有点不自在,想缩回去,却被云苏摁住。
“听雨,你去拿治冻伤的药膏来。”云苏都要心疼死了,手冻成这样,要是不上药,那肯定不只是长冻疮这么简单,怕是这双手整个要烂掉了。
听雨听了吩咐出去了,云苏垂着眸子,小心地替他呼了呼。
小姑娘长睫浓密纤细,她神色专注认真。
“是不是做冰雕弄成这样?”云苏声音有些闷。
“……是。”周鼎呼吸热了几分。
云苏再没有说什么,听雨很快拿来药膏,然后又很自觉地出去了。
周鼎本来以为她是要把这药膏赐给他,却没想到这金尊玉贵的小公主居然打开药膏盖子,准备亲自替自己上药。
“公主,这不合规矩……”周鼎声音哑了一点,他有点惊惶了。
他现在不只是耳朵发烫了,他脸都在发烫。
浑身过电似的酥麻,他咬唇。
“别乱动。”云苏压好少年乱动的手。
冰冰凉凉的药膏涂在手上,她指腹柔嫩细软,动作生疏却小心,好似在对待什么珍贵的东西。
周鼎胸口呼吸起伏很大,他说不出话,心里之前那满满涨涨的情绪在溢出来。
“公主,别……”他好不容易说出几个字。
别这样,他整个人好像要炸开了啊。
“周鼎。”云苏小脸蹭了蹭他的胸口,“我怜惜你呢。”
他深呼吸,撇过头,快要控制不了自己了。
她哪里是在怜惜他,她这是在欺负他。
欺负得他居然觉得想哭,但又不知道为什么想哭,总之是她让他想哭。
可是这欺负又让他隐秘地觉得喜欢,舍不得推开她,他只知道,他似乎很想永远呆在这里。
和她,呆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