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能成为一个人?
这个问题想必在同一时期正困扰着飞都大陆上的山海众灵,按照顾知马的说法,化形并不是水到渠成之事,非要找到一个类似修行的“灵光一闪”,更像是一次顿悟,与实力无关。
其实用天降福运这个说法更准确,有些资质血脉一般的生灵还是幼年时期便得以化形成功,混入人间体悟红尘,也有一些跟脚大的吓人的仙种,哪怕已经一州之主,仍是兽形。
“天地阴阳,人承阴受阳,古称天地人三才,成兽成人,自有定数,走兽化形成人,已是逆天之举,何谈容易?”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然,沛乎塞沧冥。”
顾知马看看苏念鹤,又抬头看了看天,感慨道:“一点浩然气,也是化形的关键,千万学不得某些大兽,为了化形吃了无数化形成功的飞禽走兽,不是人,又怎能是人?”
顾知马本想此番语重心长,自己这等风采也该让那蝉儿好生为之心折一番,谁知道苏念鹤一开口就没有好话,后半句直接咆哮了出来:
“你说的是挺有道理的,可是关我屁事?我本来就是一个人啊!”
“你这只臭虫,知不知道尊师重道,你还是不要化形为人祸害人间了!老夫提早一掌给你打杀了,才不堕了马宗的赫赫威名!”
“来呀,来呀,求你给我一掌,赐我一死吧,没听说过谁能碰我一下的。”
......
吵闹的声音穿庭过院,惊得树上鸟儿乱飞。而马宗上下对此都见怪不怪,扫地的继续扫地路过,浇花的继续浇花。
阳光漫撒,闲云悠悠,时间突然变得很慢,又好像很快。
最终,顾知马扔下一张泛黄的纸页扬长而去,苏念鹤怀着激动的心情看去,只见古朴的纸上几个大字:
“想人所想,做人所做,长人所长”
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也就罢了,只见第二行用略小的字赫然写着:
“化形?想屁吃呢?”
苏念鹤的心情犹如洞房花烛夜掀开红盖头却见一丑妇对自己媚笑,又像是不小心吃了一只死苍蝇一般,一时间的愤慨、悲壮、羞怒都化成“嗷”的一声,随后开启了无差别全覆盖的嘴炮轰炸。
随后顾知马惊恐的声音故意覆盖了全宗:
“是谁被气到狗叫?”
“顾!知!马!老子跟你拼了!”
此次恶性辱蝉事件以苏念鹤以极快的速度撞击了顾知马不下百次而结束,顾知马揉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快的伤,含泪给苏念鹤指出了纸张背后一副极小的经络图,并且告诫苏念鹤,配合自己十二字箴言服用,有奇效。
顾知马瘸着只腿,一只手像是断了一般吊着,远远的走开了。苏念鹤也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头昏脑胀,不过听说顾知马伤的厉害甚至起不来吃饭,心中愧疚难安,准备亲自去道歉。
刚靠近顾知马的房间,一股烤鸭的香味远远飘了过来,顾老头背对窗户而坐,风卷残云,看样子恨不得脚丫子里都塞块肉。
苏念鹤回想起之前无数次相似的情况,心中冷笑:“真就是为了宗门及众弟子的发展茶饭不思呗?”
罢了罢了,苏念鹤默默飞走。
此后的日子里,按照经络图所示运气发力,渐渐的苏念鹤感觉四肢发痒有力,确有效果。当然也离不来顾知马还数次给他口述了要义,但是能明显听出有断句删减,像是从一篇完整的功法里挑筛而来。
顾老头越发不简单了。
秋去冬来,期间一地的碧剑也成熟了,顾知马带领所有弟子,一柄柄摘了下来,规规矩矩的放置好,交给仙司,至于得到了什么,苏念鹤倒是不甚清楚。
碧剑成熟后,顾知马亲自挑选了一柄好剑,剑身极长,颜色透绿,品相实在很好。他把这柄剑偷偷入库,听他说每年他都要留一柄品相最好的剑。
映秀一百年的这个冬天,正当苏念鹤在化形一事上废寝忘食时,飞都大陆也发生了几件大事。
......
映秀年号沿用百年,按飞都历法,应当重换年号,而据那中飞来洲学宫和朝廷商议的结果,下一百年国号为:神秀。
南如意洲的佛国,大方丈圆寂,传闻大方丈圆寂时曾独自远游,最后带回一位小和尚,并无太多交代便圆寂而去。小和尚生的伶俐,只是从不开口说话,堪为一奇。
东神玉洲,赫赫威名,冠绝一州的姑射山也有消息传来,据说姑射山山主不久前曾问道元山。
顾知马有一次给弟子们讲课,就曾提到这神玉洲。其实按飞都大陆几大洲的分布,神玉洲应属西方,只是姑射山若干年前的问道,元山那边的说法是“西”与神玉洲不配,于是姑射山就凭“不与西好”的箴言,集一州之力,硬生生把“东”从东边的琅琊洲抢了过来,从此便称东神玉洲。
至于东西南北其中的大道为何,有无玄妙,顾知马自然是解说不清楚的,含糊其辞,只推说有大奥妙大机缘。
北边的拙洲和小树洲也为“北”字针锋相对,在映秀百年的这个冬天,传闻小树洲的万万神兵树发生了久违的异动,落下数柄品阶各异的兵器,皆被有缘人获得,令人艳羡,而拙洲作为农家祖庭,听说种兵一道又有大突破,其中详情外人自然无法得知。
被抢了“东”字当头的琅琊洲,一直没用空闲的“西”字。一来是因为丢不起这个人,二来琅琊洲又称为妖土,其中大妖无数,山海众灵也在琅琊洲各有跟脚脉络,很少有人族修士深入。除去大妖中特殊的那几位,都不太在意这些经天纬地,阴阳堪與一类的说法。这个冬天里,隐隐听说有新的大妖出世,难辨真伪。
......
众多传闻真假交织,却也让人听着心神激荡,豪气干云,仿佛自己也是那几位人间至高之一,正与各方势力决定着飞都未来的走向似的。
处在修行边缘的马宗上下,尤其讨论得热烈,一会说姑射山上全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无论男女,个个秀丽明艳,长的丑的任你天资卓越也万万进不去姑射山;一会说琅琊洲杀力第一的是一位人族女子,并不是本土大妖。
“我听说那位佛国的小和尚,也是和我们一般大,不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认识?”
“想什么呢?你就是无知小马驹一匹,半只脚都没有踏进修行界,这种顶了天的人物跟你有什么关系?”
“也是,我们好好跟着师傅种地就好了,江湖离我们有点远哦。”
“马锅,你索到底啷个才算是江湖嘛?”
“马六你这个白痴,说了多少次,我们都姓马,你叫马哥到底是跟谁说话呢?”
月色如泼玉,人间点点是愁绪。
小马儿们齐排排的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皆是喜人的青衣,或是说笑打闹,或是两只手杵在膝上捧着脸儿,看着远方,眼神里满是星光。
一直不吭声的马长风抬头看了看那轮明晃晃的月亮,眼神少见的有些坚毅,拳头紧握,楠楠道:“真想去江湖上看看。”
稚童小小忧愁,便是人间极温柔处。
屋檐上的苏念鹤看着这一副画面,满脸温暖。
“可惜自己没有脸,温柔不起来啊。”
这样的念头才闪过,蓦然间,顾知马给的十二字箴言:想人所想,做人所做,长人所长,像是雨后彩虹般在心头浮起,苏念鹤福临心至,有了一种玄之又玄的感悟。
犹如春风拂过,万物复苏,白色的小蝉蝉头开始慢慢虚化,一个小小的脑袋如同圈圈涟漪正在慢慢平静消散一般,一一凝实。
苏念鹤心里一阵激动,同时又有些气急,顾老头就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若不是自己也算天赋异禀,这化形可就难了。
十二个字,意思大概就是说你要把自己当个人,想人该想的事,做人该做的事,就能长出人样来,完全就是字面意思。明给自己说不就得了?非要编这种文不文、雅不雅,不上不小的箴言?
“妈的”
心里暗骂一句,小脑袋的凝实速度居然隐隐快了几分。
苏念鹤赶紧收起了玩笑心思,闭上眼睛,认真体悟起来。
若是飞都大陆上顶尖的几位人物在此,就能深感不同。像一个人一样骂出来,便是人间烟火气,便又向人形跨了一步,这个化形法简直恐怖,道理极深,手笔极大。
随着默默运行经络图,左手的位置隐隐作痛,苏念鹤睁开眼睛,看着小马儿们眉飞色舞的讨论,心中想道:若是自己有手的话,该学那顾老头,满怀鼓励的摸一摸这些孩子的头。
果然,左手的虚影慢慢凝实,莹莹玉洁,蕴有宝气。
台阶上的小马儿们不知道谁起的头,得了所有人的附和,不一会,马二鬼鬼崇崇的从库房里出来,抱着两大坛子酒,于是月上中天的时候,台阶上东倒西歪的躺了一群人,还有个别酒量实在不行的蹲在一边干呕。
在一片关于江湖的憧憬和一碗碗青春的辛辣中,月圆人合,星光灿烂,苏念鹤的蝉身上,长了一颗人脑袋和一只左臂,若不是小脑袋上的脸还算清秀,颇有风姿,就实打实的有些渗人了。
小马驹的梦呓声中,苏念鹤蹲在一碗未喝尽的酒水面前,看着酒水中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再上下挥舞了一下左臂,失声长叹,轻轻呷了一口酒,自语道:
“太帅了,论颜值对一只神蝉的影响力呀!”
本想过来安慰一二的顾知马听到这般不要脸的言语,差点打一个趄趔,而后转身就走,边走边骂骂咧咧。
至于那群马崽子,偷了老夫珍藏的佳酿,不要钱的喝,那就让其少年初识愁滋味,喝一晚上的西北风吧。
顾知马仰头看了看天,又往大门口看去,长街上挂满了稀疏而明亮的灯笼,微微寒风起,远处的天空已见白色,又是一年冬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