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日,司枕四人下榻的客栈就有人送了请帖来。
中州蒋家新任家主即位自然要办得轰轰烈烈,宴四方宾客,上珍馐美酒。
司枕来中州没见上国师口中的那位贺玄老人,倒是和墨陵游把周边旗亭逛了个遍。
沈风清和萧孝来中州是来参加中州百年一次的问剑大会,先前因为路途遥远,即便收到了邀请,二人也是婉拒,去了更近的北州问剑会。
偶尔四人都得闲的时候会聚在一起喝喝酒喝喝茶,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司枕带着墨陵游胡天海地的玩,沈风清和萧孝忙得不见踪影。
客栈里的小二急急忙忙找到人,把请帖亲手递到司枕手上,这才敢放心回去干活。
这蒋家的帖子,没发过来那还好说,发了过来要是在他们客栈出了什么差错,让蒋家的宾客没有收到帖子,那在这中州他们的生意可就不好做了。
帖子送过来的时候,司枕正就着小倌的手喝酒。
这风鸢楼名不虚传,房间里每个小倌都各有各的风情,她垂眸瞧见喂酒小倌的拿一双手,干净白皙,保养得极好。
一双手柔柔媚媚端酒过来,那姿态比她见过的许多青楼女子还娇。
酒都喂到嘴边了哪有不喝的道理,司枕低头小抿一口,酒入喉肠,醇厚回甘。
她瞧了眼手中烫金的请柬,上面的字倒是笔锋利落,是蒋家干练的风格。她倒是低估了蒋家在中州的影响力,那个店小二说什么都要送到她手上来,仿佛那请帖多留在客栈里一秒就会给他招来灾祸似的。
她随手将请柬收进袖子里,请帖递过来,她过去露个面走了场面就是了。
耳边是轻软的嗓音,不知用哪里的方言低低叙说着,分明是编的曲,却唱出了说书楼里说书人讲故事的感觉。
司枕将人召过来,“你这唱得什么?你不是中州人吧。”
抱着琵琶的小倌男生女相,和墨陵游的昳丽不同,这小倌轮廓更阴柔,在风鸢楼的精心调教下,要是仔细打扮,更是男女难测。
那小倌怀中抱着琵琶朝她行了行礼,“奴是孝州人。”
“孝州,”孝州紧邻他们崇州,两州来往不少,不过孝州占地面积小,依赖和崇州的交易,“孝州我倒去过几次,却没听过这种方言。”
小倌笑了笑,“奴家乡确实偏僻了些,很多人听都觉得新鲜。”
方才这小倌一手琵琶弹的松懈随意,显然是千锤百炼、游刃有余。
“你叫什么名字?”
小倌跪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回答:“奴唤景柳。”
司枕:“景柳……”
正待她打算和景柳深入交谈一下时,整座风鸢楼震动了一秒,旋即房间外嘈杂起来。
房间门打开,上上下下的楼层外边儿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人。
司枕在顶楼,统共也不过几间房而已,一干小倌伙同她走出来,倒不拥挤。
“咦?”
“这人怎么看起来……有些许眼熟?”
司枕顺着下面一堆后脑勺看过去,原本搭了个大戏台子的一楼,戏台子上跳舞的舞姬们都被吓得躲到了一边,那跳舞用的台子上这会儿躺着一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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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陵游被指着去买送给蒋家的贺礼,中州人生地不熟的,凭着司枕那睡意模糊中给的几句话,他几乎踏遍了半个中州才买到了她说的那些东西。
他看了一眼手中拎着的杂七杂八的一堆玩意儿,有些起了疑心。
回到客栈,他抬手敲了敲门。
没人回应。
单手推开,房间里空空如也,哪还有司枕的踪影。
墨陵游提着用绳子串成一串的花雕酒,看着那床榻之上潦草翻开的被褥,他甚至能够想象到司枕在等他走开后是何等的迫不及待。
捏着绳结的手紧了紧,他走进去把酒放在她的桌子上,然后转身去寻了店小二。
等他棘寒黑漆漆的刀刃架在店小二脖子上时,被司枕威胁刀架脖子上都不能松口的店小二,乖乖地松了口。
店小二目送着墨陵游跨刀出门,一身寒气,劫后余生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这两个煞星。
不过追根到底都怪那个请帖,要是那帖子早点送过来,趁那两人还在的时候送过来,那他就不必特地问询那白衣女子的去处了。
蒋家的帖子烫手,他不得不早点送到人手中,送到人手中,就得问一问人去往何处,知道人去往何处,就成了那黑刀煞星的目标。
店小二叹了一口气,说到底,他们这些没家族背景的打工人,不就是夹在各个大人物中间左右为难吗。
墨陵游一路从中州中心地带往店小二指的方向前去,越来越稀少矮平。
到了边缘地带,那高耸的一排楼阁就分外醒目。
他才刚走近,楼阁上发出一阵声响。楼阁外特地留出来供客人们赏月的露台上飞下来一人,白衣翻飞,发丝上束着的缎带因为下坠的缘故向上舞动着。
那人转头瞧见了他,面上一喜,临空转身,脚尖在空中一点,朝他飞来。
墨陵游这才瞧见她右手还揽着另外一个男人。
衣衫半露,薄薄的一层纱,穿了跟没穿似的,什么都遮不住,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身份。
“快快快,”司枕把人往他怀里一塞,“把人带回去。”
一个昏迷的大男人被司枕硬生生地塞进了怀里,满腔的愤怨变成了膈应。
墨陵游侧身要躲,司枕捏着他肩膀不让他躲。
她瞪大眼睛,“躲什么!”
“快把人带回去,别让旁人瞧见,”司枕急着再回去演个收尾,“我好不容易把人买下来,你带回去我马上回来。”
司枕说完就要忙着飞回去。
“好不容易把人买下来?”
墨陵游站着不动,控制不住地沉了脸色,“殿下这是嫖小倌,还要我帮衬着?”
他冷漠推开那穿着清凉的男子,多沾一秒,他都恶心。
司枕赶紧回身扶住人,紧张地回头多看了几眼,“想什么呢!这是蒋渊!”
“不认识。”
“你……”
露台上出来一个抱着琵琶的小倌,一身着装和蒋渊身上的相差无几,只是多了件不那么透的外袍。
景柳飞身过来,落在司枕身边,出声提醒,“贺家公子马上就要闯进来了。”
司枕见和墨陵游说不通,一挥手把两人都收进了小世界,和景柳返回了风鸢楼里。
贺期訾就觉得这间房子里必然有鬼,都是来寻欢作乐的,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这儿风鸢死活拦着人不让进。
“让开。”
风鸢只觉得心累,那蒋渊就算是经脉寸断了大半,也不肯服一点儿软。大庭广众地摔了下去,今日还偏偏贺期訾也在,不依不饶的非要她一个说法。
“贺公子,这间房真不能进。”
贺期訾冷笑,“怎么?这里面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我连问问都不行了?”
“倒不是身份的问题……”
“让开!”
房门骤然被人从里面掀开,大力弹在两边,发出一声巨响。
景柳光着上身匆匆从里屋跑出来,手中抱着衣服,“大人,衣裳……”
贺期訾视线在扫过门边这只着中衣的女子后,匆匆移开,“这……怎么……还有女子来……”
廊上一群人望着站在门边的女子,素锦中衣,上边儿用金丝绣着盛开的花朵,团团簇拥,长发散乱,眉毛画着远山黛,清艳绝丽中又不失英气,一双眼正不耐地看着众人。
景柳垂着头给她披上外袍,然后恭恭顺顺地退到了一边儿,给自己套着衣裳。
“女子怎么了?”司枕挑眉,“许你们男子青楼倌楼随便逛,我们女子就不行了?”
贺期訾皱眉,“女子怎么能如此……”
“到底有什么事。”司枕打断他,拉过一旁伺候小倌的手,纤长白皙的手指叉进对方的指缝间,指腹揉玩着对方的掌心。
眼神从门外众人身上收回来,在小倌身上流连,轻浮却不下流,看得小倌一张脸上绯红之色就没散过。
一看就是个老手了。
门外诸人见状默默在心里如是想到,甚至有人还留意起司枕把玩小倌的手法,想着哪天自己也能用上。
贺期訾瞥见她的动作,有些不适地移开眼,朝她略一拱手,“未曾想到阁下是位女子,多有叨扰。”
司枕轻嗤一声,“身处倌楼中装什么假正经。”
贺期訾脸色不好,今日不过是送友人过来,恰巧撞见蒋渊从楼上掉下来。
不过他现下确实在倌楼,这无从辩驳。
“正在兴头上被你打断,”司枕捏着小倌的手,目光上下打量一番他,看向风鸢,“这人什么身份。”
虽说按照和那边的约定,这蒋渊的初夜也会从她手里拍出去,不过今日蒋渊这一跳,算是给她搅和了。
“贺家公子。”
“贺家人?”司枕嘴角荡起笑意,“那贺家公子找我什么事儿啊?”
贺家家风开明,但也没有开明到让自家子弟逛倌楼的地步,他家一向是端正风雅的家风。
“蒋渊……”
贺期訾说道:“我找一个人,他叫蒋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