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夜便已经到了幽郡,进入幽郡地界的时候,方雨似乎终于松了口气,这算是他的地盘了,只要出了北地,一切都还好说。
一路惊险,中途还一场恶战,小婵早已疲惫不堪,两人直接在方府睡下了,准备第二天一大早再计划之后的行程。
小婵沐浴完毕,身上只穿着了一身轻便的衣服,胸口处微微敞开,露出大片洁白的肌肤,她躺在床上,思维渐渐转了起来。
离开北地,追杀可能会少,但绝不会停止。现在天下都知道她有杀害任天涯的嫌疑,东州的人若是得到消息,岂能安坐如山?
但是她赌他们分不出心思。
任天涯一死,坛主之位空悬,不同的派别自然有各自的考量,内斗都来不及,哪有时间管她这个“嫌犯”?
她看向顶上木制的横梁,目光幽深。
——如果能够让她占得峻栖神坛。
复仇指日可待!
现在所有的线索直指林绕梁,虽然有些地方她还有很多疑虑,但是不管是什么原因,坛灭的消息已经响彻江湖,中原神坛不仅未曾发来一声问候,甚至落井下石地将她列为通缉之人,这个做派很不正常,林绕梁或许不是直接灭坛的指使者,但一定是知情人。
这个账,怎么算在他头上都不亏。
小婵冷笑一声,却翻来覆去再也睡不着,索性便起来练功了。
她的脑海中渐渐浮现出《穿花剑》的功法,其实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好好消化过功法内容,只是生涩地将它记在了脑子里。
而今重新捡出来,细细体会之余,渐渐发现这个剑法的精妙之处,这个剑法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做的,整个身法以轻盈为主,因为她的体型小,不擅长力战,只能用巧劲,但是有趣的是配合这穿花剑最好的兵器便是一个体身略长的匕首,岂非正是弃翡?
她闭目沉识,试着在庭院中比划着《穿花剑》的招式,不知不觉便沉浸在了其中。
等到醒转的时候,天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
一夜之间,也才堪堪将《穿花剑》细细过了一遍,不过对剑法的理解已经比之前多了太多了。
小婵将弃翡收好,一夜未眠,却并不觉得乏,反倒精神抖擞的,感觉不错。
她洗漱完毕在下人的带领下去了方府的前厅,方雨已经在那儿等着了。
小婵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周围,方雨今日穿的是偏黄色的袄子,他也许是小婵见到的第一个夏日着袄的人了吧,让见到的人都不禁冒起了细汗。
那方雨似乎知道小婵在看什么,将筷子放下,邀请她入座,道:“不巧,家父家母远出了,是故并未在家。”
小婵也并不在意,点了点头,没在家她也自在些,不然真不知道怎么跟方家人解释。
早膳是简单的清粥小菜,粥上还飘了一些小肉丝,远远便闻到了一股香味。小婵练功练了一夜,原本并未觉得多饿,直到闻见粥的香气,肚子这就咕咕叫了起来。
她有些不好意思,却也入座了,一边吃,一边开门见山道:“此行东州,可有良策?”
方雨的目光闪了闪,看向小婵,咳嗽了两声,似乎在抱怨今日天气太凉,道:“这要看小婵姑娘的胃口了。”
小婵觉得跟这个人说话忒有意思,难不成她说什么都能做到?
她眼角都弥漫上了笑意,细弱的阳光撒上去熠熠生辉。
方雨一瞬间有一些晃神。
“可吞天。”
方雨的嘴角勾出一抹赞赏的弧度,正正经经地朝小婵作了一个礼,道:“如你所愿。”
小婵目光一动,“何以为之?”她身子微微前倾,然而今日本就闷热,她穿得也只有薄薄的一层,脖颈间有细汗氤出,空气中都传出了微弱的幽香。
方雨不自觉地朝后坐了一坐,耳根子微微红了红,咳嗽了一下:“顺势而为。”
顺势而为?让她被宰吗?
像是看出了她目光中的纠结,方雨这才解释:“任天涯出任峻栖神坛坛主之后并无多少作为,是故即便死后,要说真正难过的人,并未有几。”
这倒是她不知道的,心中不免更添叹惋。
“现在百姓愤怒的,不是死了一个好人,而是他们的坛主被外人所杀,若是找不出凶手,他们面上无光。所以你出现得符合他们的心意,也符合中原神坛的心意。”
小婵冷笑一声,她想过这一点。历史上从来不缺冤屈的牺牲者,但是她自然也不愿意当这个软柿子。她低下头,目光幽深中又闪过一丝迷茫。
是不是是,非不是非,这江湖。
“不过天下不存在没有缝隙的东西,我们需得找到这个缝隙,细细敲打它,四两即可拨千斤。”
小婵心中一动,任天涯的弱点不多,楚连环算是一个江湖中不知道的秘密,还有一个,便是他手中有洛一仙的恩人。楚连环与林绕梁的关系即便曝露出去,也只会增加江湖中一段红尘趣事,并不会对大局有任何影响,不过也不是毫无所用。峻栖神坛坛主爱慕师父,这师父的身份又是中原洛府的正房夫人,传出去,东州人没脸,对任天涯的死更不以为然了。
但是那个“缝隙”不在这里,在“恩人”。
“这个恩人是谁?”
方雨并不掩饰自己的赞赏,斜长的凤眼中精光掠过,道:“昨天才拿到的消息。”
“任天涯手中的人是吴峥易。”
小婵只觉得脑子一轰,似乎有什么线索串联起来了。
水龙帮帮主吴峥易,传说中与秦徒阿关系不一般的人,也是导致了苗神身前唯一一次败仗的主要人物,更是因为这一场大战,导致秦徒阿与苗神关系迅速恶化,并且从此销声匿迹。
这个人若是活着,少不得七八旬了。
任天涯如何挟持了吴峥易的?又想以此为饵从洛一仙那儿得到什么?
“你可知那吴峥易在何处?”
“自然知晓,我还派人将他安置在了一处山谷。”
“这个人又有什么用?”
方雨沉默了一下,道:“放话出去,任天涯多年以来都在保护吴峥易。”
小婵愣住了。
这可以说是一招绝妙的好棋。
不需要更多。
吴峥易在江湖中虽不是人人喊打,但那也是落水的乌鸦,且不说秦左使自水龙帮一战之后受人唾弃,这个吴峥易更是在苗神辉煌的历史上划下了一个浓墨重彩的黑点,而今天下三分,均是苗神的时代,自然容不下乱臣贼子。
江湖中的人提到他,都少不得一句“呸”。若是晓得任天涯一直在保护吴峥易,定是连着他一起恨了,说不定自己杀了任天涯的事都能够被拉出来编排一番。
若是顺着传言说,便是这样:翠谷坛主早早便识破了任天涯保护贼子的诡计,久劝不听,任天涯见事已败露起了杀心,苗若婵无奈反抗,趁卫使大婚之际给任天涯施了毒,原本以为掌握好了剂量,却不料失手毒杀了任天涯。
诸如此类云云。
一出反败为胜的大戏。
小婵的思路已经理清楚了,方雨想借吴峥易的事情发挥,让她反被动为主动。小婵没有说话。
任天涯并不是在保护吴峥易,这一点她很清楚,甚至算是绑架,软禁?他便是他用来要挟洛一仙的筹码,只是这件事情少有人知道,所以才能够被用来借题发挥。
但是这是正确的事情吗?
任天涯这一生爱而不得,死后也不能善终,受人唾弃。
小婵脸色有些发白,但她心中并没有立刻否定这个想法,她不是圣人,她在犹豫。
方雨似乎直到她的想法,继续循循善诱:“我们亦不需顺着传言说,反要逆势而上。”
“任天涯死在北地,怎么说,也不该你去背黑锅。”
第二个版本便是:翠谷坛主早早便识破了任天涯保护贼子的诡计,久劝不听,任天涯见事已败露起了杀心,苗若婵无奈反抗,趁卫使大婚之际给任天涯施了毒,毒应不致死,只是施毒之时被林绕梁见到,顿时将计就计,加大了毒的剂量,月余便致任天涯惨死,从而反咬苗若婵。
第二个故事应该不难让人相信,翠谷神坛被灭,峻栖坛主暴毙,得利者都只有一个,便是中原神坛。
小婵杏眼闪过一丝果断,精心修剪过的指甲深深地嵌进肉里。
小人当道,君子式微。
“便如此!”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觉得脑海中的一根线“崩”地一声轰鸣了一下,心中却不得不佩服起了方雨的智谋。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方雨双拳呈微微内扣的姿势,那是一个压抑的姿势,隐藏住了他内心的波动。
“如果事情顺利,这两日我便能够将传言散开,届时江湖中会呈现出两个派别,一派选择相信中原神坛,一派选择相信你。”
“而选择相信你的人,多半是有些犹疑的人,也多是一些东州本地人。因为当初坛主在东州的一曲碧玉笛引得百兽骚动,至今仍然被人津津乐道,这是一个好事。”
“要让人相信,你才是上达天听的苗巫,苗神的旨意通过你的口传播出来。”
小婵朱唇轻启:“要我做一场法事?”
方雨点点头,赞同道:“不是一般的法事,是苗神大典。”
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个答案,小婵犹豫了一下,却也答应了。
但是她心是虚的,老实说,若婵做过苗神大典,天知道她一点没接触过啊!怎么做!?
像是在回应她的心思,袖中的阿翡动了动,安抚了一下她,小婵这才僵着笑容缓缓点了点头。
“大典成功之后,我们再作计较。”
若是反响良好,则一步登天,若是曲高和寡,则功败垂成。
成败均在这一场大典。
苗神大典名义上是祈求风调雨顺的大典,实际上九州之人无一不清楚她的一层隐藏含义,检验主持大典的人是否有资格继任坛主。
小婵觉得自己的心口微微发烫,好像远远看见了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