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三日的时间,小婵都被要求在府中好好准备苗神大典的内容,怕她无聊,方雨还专门搬了很多不知从何处寻来的关于各地苗神大典神迹的本子。
这个本子帮了不少忙,至少让她知道了大典的内容以及需要她做到事情。
乌云聚而雨,火遇水而不灭。
讲真的吗?
让她对战可能还稍微有些自信,至少有碧玉笛,弃翡,阿翡傍身,怎么都落不了弱处,但是施法这种神神叨叨听起来这么不具体的任务,她只觉得越看越没底。
这种忐忑的心情持续到了第三日。
这几日方雨都是早出晚归,也不知在忙些什么,回来的时候总是感觉很疲惫,目光中却又透着精神奕奕的样子。
她私下里也有些揣测,方雨的来历也不简单。区区幽郡方府公子,做不了这些。
但是索性带来的都是好消息,方雨的爪牙很多,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中都有他的耳目。消息自然是从上到下传播最快,他只是约了几个好友喝酒,状似无疑地谈了一些手中的“消息”,说的都是影响江湖格局的大事,这些人也不敢怠慢,回头定会有所部署,消息便从这儿传开了。另一方面,他买通了丐帮的人,幽郡是北地东州通商门户,向来来往的商人很多,个个都得从这些人口中打听个子丑寅卯。
别看丐帮的人穿的破破烂烂,这城中哪个地方有了什么商贸,哪个地方需要柴米,哪个地方油盐商人要进货,他们比谁都清楚,这一来二去,消息便递出去了。
小婵听着,原本不安稳的心绪此刻更是有些凝重。
事情已经变大了,苗神大典,是她最后的机会。
事情安排好之后,再继续待在幽郡便已经没了价值,此去峻栖神坛还有几日时间,他们也不必赶路,需得让“消息”散布一下,不能跑的太快,花个半月功夫到达峻栖神坛,故事也就发酵的差不多了。
两人收拾了一下包袱,为了掩人耳目,并未乘坐府中的马车,下午便另外雇了马夫,急急走了。
原本可以在幽郡再待一阵子,但是那乌衣卫的消息据闻已经传到了中原神坛的人手中,有另外一批人正闻风赶来,要追上她们,也就是三四日的光景。
这些人自然不会身着乌衣卫的衣服赶来,他们会化身成为东州的市井之人,又或许是商队,教书先生,都有可能,防不胜防。
唯一的办法,便是敌动我动。让他们不知她二人的行动路线。
两人一路顺着幽郡南下,其间并未如何赶路,是如计划中的游山玩水,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不管是在山间还是走过一些小村落,小婵总觉得被什么人盯着。她曾经以为是自己的错觉,甚至有意识地观察着方雨,却发现也不是他在看她,这种感觉很不妙。
而她一直比较相信自己的直觉。
两人赶了几日的路,中途不知朝东边绕了多大一圈,力争一定不走寻常路,今日终于落榻到了一个大一点的城镇。
浪胥城。
算是一个大城了,规模虽然比得沉香城小了许多,大致与清泉镇的大小是一致的。
这个名字起的奇怪,浪胥城临海,古时夏季九州其内的一条大江尚水到此处注入奎海,每逢夏季上流冰雪消融,下流便有了洪涝灾害,浪胥城虽说临海很近,却也来去步行有半日距离,且又是狭窄的山谷中城,如此便导致了连年夏季洪涝,居住在峡谷两边的村民苦不堪言,常常会有巫师带领群众祈求洪涝停止,效果也是微乎其微。
老天总不会一直这么薄待一群人。后来终于出了一个名叫浪胥的男子,长大之后率领村中男丁日夜更替不停,耗时五年,硬从石山之腰开凿出两条宽阔的大道,中间交错盘结了无数铁链与木板制的天桥,将两边连接了起来。峡谷底有一条小路盘旋着可直达山腰,幸好山势并不高,步行也不需要太久。后来举村搬迁,便到了这处地方。
村人们便在两边石山开凿出的空间中垒起了房子,石山之处无法种庄稼,但是在开凿的过程中意外地发现了山中产玉石,虽然量不多,但是幸好人心不贪,够吃够喝便行,再加上平日里村民的主业是渔业,村长勒令死守玉石,消息不得外传,这片宝地才得以被保存下来,福泽了当地人世世代代。
从此这里就形成了罕见的九州“山中城”,每年倒是有不少慕名而来的客人,专门一睹山中城的芳容。村民们为了纪念这个人,索性便将名字换成了浪胥村,等得浪胥村的常住人口越来越多,已经逼近一个城,两边的山石房子不停增加的时候,这才改名成了浪胥城。
他们到的正是时候,此时正是浪胥城的汛期,下方水流湍急,他们下马,牵着马匹沿着唯一的山道上行,这些日子里仍然有很多游人,有的人甚至专门是为了看汛期时候的山中城,不远万里前来的。
小婵兴致勃勃地看着两边越来越近的房子,房子也是很有意思,当时开山凿出了不少石头,当地人便就地取材,直接用石头垒成了房子,这样一来防潮,二来也不会腐烂,冬暖夏凉。
汛期的一大特色便是你在那天桥尽头远远望去,无数天桥上都横着坐了许多渔人,那长长的鱼线垂钓下去,直直便进入了奎海,又是汛期,上游的鱼儿随着水流进入大海,这儿便是最后一站,当地人有这么一个说法:
汛打一年鱼。
便是说的在汛期打渔,把一年的收成都打出来了。
沿着浪胥城的路走,即便路边已经有了排排房子,但是路也不算窄,刚好够得二人并排前行,只是边上并未设置围栏,这就要小心了,不然一不小心变成了当地人口中的“海神的祭品”,怎么捞都捞不起来。
沿路的石头房子外,有的还放了一排刚刚晒好的鱼干,有的上面还摆了一些捡回来的海螺做成的一些简单的饰品。
小婵倒是很好奇,这些小玩意儿她以前也只在凤鸣阁的卷宗上看过,只知道沿海捕鱼之风盛行,产珠,再多一点的实在也记不清了,那卷宗冗杂得很。
她仍不住一路走走停停,方雨似乎也知道她的心思,刻意放慢了脚步适应着她的速度,就跟拖乌龟一样,走了约莫有半个时辰,实在是她太好奇了,这儿看了,又想再上一层看看,这半个时辰不亏,满满当当,几乎把浪胥城逛了个大半,最后终于到了今日下脚的地方。
她抬头一看,贝壳堆成的招牌,找了什么东西胶上去的,赫然两个大小不一的字:
海居。
怪文雅的。
小婵嘀咕了一句,跟着走了进去。
进去之后她才觉得,海居实在太谦虚了,内里地盘广大,越往里面光线越弱,掌柜的却丝毫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半丈之内必有一颗闪闪的夜明珠,反倒将光线打得刚刚好。装饰的东西也多是海里的宝贝,硕大的蚌壳张开,里面铺着一颗圆润的珍珠,角落不起眼的地方坐落的,也许便是一株海底埋了不知多少年的红珊瑚。
这态势,海居实在是自谦了,想来龙宫也就堪堪如此了吧。
小婵咬了咬唇,顿时觉得自己的日照殿相对寒碜了些,显然她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手中的阿翡,或是碧玉笛,随便一样拿出去,买百个海居都绰绰有余了。
老板娘跟方雨似乎是旧识,见到两人目光一亮,这便迎了上来,也不说话,直接将方雨引到了一个房间,嘴里还抱怨着“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云云,后又看了一眼小婵,目光中闪烁着试探的光泽,最后直接扔了一句话:“你这是想通啦?”
方雨没有接住这句胡,咳嗽了两声,苍白而秀气的脸上不自觉地闪过一丝红晕,道:“珠娘,她并非……”
珠娘一副我很懂的样子,语重心长地坐下,一边唠叨一边整理着两人一路的行李,道:“平日里身子弱,便要多穿些,你今日怎么竟把狐裘给摘了,哎哟你怎么不晓得好好照顾自己的啦……”
“我还不知道你哇?…..”
看不出珠娘也是一个话多的性子,她说话的时候颇有些水乡里的女子感觉,尾音总是以“啦”“欸”“哇”等感叹词结尾,听起来颇有意思,倒像是唱歌似的。
小婵听得入迷,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一笑,肩膀一颤一颤的,不小心便把之前包头的纱巾抖落了,一头华发落了出来,近日华发似乎比以往更多了些,不过她也不在意了。
自然是有人替她在意的。原本唠唠叨叨的珠娘在看到小婵头发的那一刻愣了一下,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之后递了一个询问的颜色给方雨,却也是一个玲珑剔透心,什么都不问,便也就嘱咐了方雨等下找她谈谈心之类云云,无非又是半年不见,让她想得紧,难得过来一定要好好交代交代。然后又转身跟小婵嘱咐了一下过会儿将另一个房间收拾了再搬进去云云。
小婵具应了,也没在意珠娘那句“想通了”究竟是出于什么考虑,大致也能想得到,不过也没关系。
珠娘走后,宽敞明亮的屋子里一时竟有些落寞,珠娘好像便是这屋中的蚌珠一般发着光热,一走,冷冷清清的尴尬留了一地。
方雨示意她坐下,他的五官线条不比卫成炎,相对比较阴柔,眼型也偏狭长,看起来便是一个多病身,却也没冤了他。身形看起来不算健硕,但至少是匀称的,此刻他眼中倒是闪过一丝愧疚:
“珠娘便是这性子,你别搭理她。”
两人已经相处了一路,算是对彼此都比较熟稔了,小婵也放得开,摇了摇头:“珠娘性子我却喜欢得紧,热闹。”
这不是一个贬义词。
她的人生中不缺风雨,感觉一直都在踽踽独行,缺的就是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