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话入乡随俗，但魏雄仍然习惯性说出譬如‘CTM’‘WRTD’等涉及孝道的家乡话。

如此一般惧意减轻了。他左拐右转，躲过匆忙窜逃的人群，航站楼墙柱的指示牌分列国泰、华夏国际航空、东方航空和阿拉斯加等国际航司的名字，他记得自己搭乘达美航空，循迹摸索，终于在百米外的墙柱上瞅见‘DELTA’的字眼。

选择这个航司是有着好笑的理由——他喜欢三角洲部队这一款射击游戏，曾幻想自己为特种兵王，横扫世界的邪恶，站在最高领奖台上被授予荣誉勋章，一边端着冰咖啡一边握持巴雷特狙击步枪突突射杀数百米外的野兔子，再从自己修建的木屋阳台上，俯瞰云里雾里的山腰，过着隐世高人的生活。

正巧达美和三角洲部队的英文都是DELTA。

梦想永远美好，现实残酷不堪，一米七六如竹竿一样的体形，连田径百米都跑不进15秒，撑杆跳还得时刻担心崴脚，更别提特种兵过家家一样的武装泅渡和铁人三项了，死在哪个旮旯都不带被人发现的。

此时机场警报冲天而起，大量旅客冲出门外，魏雄不敢回头看，生怕被牵扯进去这桩命案。

“这股死意，带来的竟是肢解分尸……”他喃喃自语，来到DELTA墙柱后，眼看十几辆警车鱼贯而入机场公路，后面甚至跟随黑得发亮的凯迪拉克SUV。

它们快得像一阵风，接连紧急刹车，公路的黑冰被震得碎裂，刺啦声让一路的旅客大声咒骂。

“你们执法人员是干什么吃的？”

“都他妈见鬼去吧！又想让我们游行抗议？！”

这简直和美剧疑犯追踪的剧情一模一样，魏雄已经可以设想到身穿黑色风衣的联邦调查局专员，和当地警察因为这起谋杀案展开铺天盖地的调查，或者产生分歧，互相丢麻袋并大打出手。

他不知道美剧是否为了收视率而夸大现实。

但他敢打赌，从踏入美国到现在，被当面歧视，被泰瑟枪电击，被警察拷住，被同胞解救，再亲历一桩命案，如此浓缩至两个小时以内的剧情，没有哪个留学生比他还倒霉！

Sherry刘在哪？

魏雄挪动行李箱，悄悄继续往航站楼深处走去。

就在探员和警察联手拉开横幅要封锁大楼时，一辆宝马3系旁经十数辆警车，以30迈的速度刹车。

“LEO，LEEEO~”

副驾的门应声开启，一张清冷御姐范的俏脸跃然眼前，魏雄听到自己的英文名字，再猛一看这女孩嘴角挂着燕麦片渣，鼻子两侧还有没洗干净的洗面奶膏。

他顿时觉得霉运没有就此完结。

“是刘女士，我刚刚跟你通过话的。”魏雄紧咬牙关，勉强笑道。

“是啊，那不然呢？”

魏雄听到车尾锁开了，当即全力提起行李箱放进去，吐着冷雾三两步便坐上了副驾，关门后把背包枕在膝上并扣好安全带。

“我们等会儿再自我介绍！先走吧！姐姐！”

魏雄单手扶额，不小心瞥见她海绵宝宝同款睡衣上撑开的纽扣。

“好吧，好吧，你怕什么，警察又不会吃人呐。”

Sherry刘慵懒回应，啧啧两声猛打方向盘，车轮明显横向滑了半米。

魏雄身子一歪，还来不及反应，后背又因为惯性猛地后缩，两侧景象顷刻倒退。

“坐好，坐好了，LEO，胳膊肘干嘛怼过来？”

“……”

*

IHOP美式餐厅，露天停车场。

魏雄好不容易缓过神来，推门下车，寒风剐蹭他的脸，令他冷得拉下连帽的链子，让自己半张脸裹进帽里。

而和他身高一样的刘沁也不避讳公共场合穿睡衣，下车后套了件花色的大衣，看上去显得比魏雄臃肿。

她十分高挑，黑色紧身裤内是一双矫健有力的大长腿，脚底踩着一双UGG卡其色雪地靴。上半身臃肿是因为该长肉的地方刚刚好，不该长肉的地方，比如腰腹臂膀，都无一丝赘肉。

“我们先吃早餐，然后去裴迪南社区大学国际部报道。”

魏雄紧跟在后，发觉Sherry人其实意外地不错，刚刚开车路途都和他解释沿路的标志性建筑，并和他说些必要的注意事项。

比如西雅图标志性地标太空针塔钢筋莫名断裂，比如最近因为凶杀案的猖狂爆发让市民忧心忡忡，比如贝尔维尤湖景别墅的老市长家差点被烧。

“但是请相信，”刘沁推开餐厅玻璃门，用略带闽南口音的普通话安慰道，“西雅图算是很文明的城市了，市民文化水平很高.....什么西海岸OG大多指的是加州特有的文化哦。”

魏雄没有屏蔽自己贴吧信息，想必她翻阅了自己许多虚拟游戏和一些个人爱好的帖子。

找到靠窗一角坐好，餐桌上二人面对面，忽然沉默。

刘沁已经确定魏雄是个闷罐头了，这一路上来到这儿，自己说了九成的话，剩下一成都是他的“嗯嗯是的对嗯嗯。”

当侍者递上菜单，魏雄点了一份T骨牛排和一份培根煎蛋；刘沁点了一份烤熏肠煎蛋和一份水果酸乳薄烤饼，外带加量的枫糖浆。

总共四份，侍者诧异道，“你们食量可真大！”

“毕竟饿了，我刚从机场接他回来呢。”

刘沁的英文在魏雄听来非常娴熟，猜测她是土生土长的ABC。

不过两人只是卖家买家的关系，待吃完这顿早餐送他到学校，就各自分道扬镳了。

老美的早餐摆盘很大，魏雄第一次接触，肉很焦黄，奶酪糖浆看着腻歪得很，闻起来却是非常香。他想保持矜持，对面的刘沁直接刀叉戳肉吞了进肚。

他也逐渐没了吃相，反正周围就寥寥两桌食客。

共同语言便在这时滋生了出来。

言语交谈中，魏雄表情拧巴，因为听到了自己学生签证的身份，是不能在校外打工的。可以打黑工，但基本是被压榨的命，唐人街的越南粉啊韩式料理啊，都被占了服务生名额，刘沁坦白自己爱莫能助。

“看来得谋求别的工作。”魏雄苦笑。

刘沁在这时却忽然抬起头来，迷糊的双眼逐渐严肃。

魏雄不明所以。

很想叹气，但叹气了显得颓废，他不想在别人面前显得自己没男子气概。

刀切碎一块牛肉，送进嘴里之际，魏雄莫名停顿了动作。

他蹙着眉，不着声色地瞟了眼露天停车场的某处角落。

在那里，正有一只奄奄一息的灰松鼠，被倒车的丰田皮卡碾压了过去。

血横淌一地，硕大改装的轮胎掉出一只压扁的死物。

他悄悄回转视线，继续嚼碎了牛肉，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我想我可以为你找到满意的工作，LEO.”刘沁打了个响指，一双修长白皙的手抵着下巴，语气由懒散转变兴奋。

魏雄表情明亮，放下刀叉，觉得自己有救了——收回霉运没有停止的话，这个女孩一定是天使吧！

他满怀期待，静待下文。

“前提是，你得选修GHOST 101这门课。”

GHOST?幽灵？

魏雄不认为大学课程会有这玩意儿，哪怕是神学，课程也得被冠名高大上的各种经，而且讲的是哲学之类的东西。

已经确定刘沁开了个冷笑话，魏雄学着美剧里摊手歪脑袋的经典动作，表示自己无语了。

他整个人渐渐发怔，本该是礼貌性的无语动作，这下真派上了用场。

因为方才的侍者，还有其他用餐的顾客，全都站起来，围在魏雄一侧。

他们贪婪的眼神打量魏雄全身，连同刘沁一起，仿佛要吃了他。

“这个华夏人，居然真的有死语症！”

“噢我他妈的上帝，那些天杀的幽灵要有迹可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