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今晚禁军烤了兔子,要不要尝一尝?”
张冉冉掀开帐篷的帘子,里面只点着一盏灯,顾明磊坐在桌前,盯着桌上的文书发呆。
听见张冉冉的声音,他勉强打起精神:“吃。”
张冉冉在他身边坐下,赵德海把兔肉撕成了一条一条的肉丝摆在盘子里,顾明磊捻了一块,嚼了两口,没尝出什么味道就咽了。
张冉冉递了杯热茶过去。
顾明磊抿了一口,垂着眸子,摩挲着杯沿:“你今天……”
“我去看过二王爷了。”张冉冉捧着顾明磊地脸转向自己,“二王爷心情还不错,他让我给你带了些东西。”
“带的什么?”顾明磊抬头问。
张冉冉在袖子里掏了掏:“王爷张开手。”
顾明磊乖乖摊开手掌,三两颗桂花糖落在了他的掌心。
“二王爷说,回京路途颠簸,又是赶路,怕王爷路上闷,吃颗糖,嘴里含着点什么,总会好一些。”
桂花糖泛出丝丝甜香,顾明磊猛地收紧手指,把糖攥紧了掌心里。
“王爷。”张冉冉凑近了些,“我路上还碰见了陈将军。他让我给你带句话。”
“什么话?”
“陈将军说,感念王爷大恩,陈家才得以寻得一线生机。日后,他在北域等王爷。”
顾明磊沉默了良久,最后剥了桂花糖的糖纸,塞进嘴里,甜腻的香味充斥在口腔里。其实他自打十来岁之后,就不喜欢这么甜的糖了。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桂花糖也不是那么甜。只是后来别人送的五花八门的糖多了,也就不惦记桂花糖了。
“王爷。”赵德海的声音在帐篷外响起,“小皇孙到了。”
“进来吧。”张冉冉说。
抱着自己小枕头的顾平安被赵德海牵着,怯生生地走了进来。
“八皇叔……”
张冉冉冲他招了招手:“平儿快来。”
顾平安走到两人身边,他悄悄地抬眼打量顾明磊,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儿,但敏锐地察觉到了父亲身边气氛的不同。
母亲也不见了。他问过父亲,父亲说母亲病了,要养病,暂时没法照顾他。
他就被送来了八皇叔这儿。
顾明磊揉了揉他的头发,一时有些心不在焉。张春荣自杀后,皇帝当晚就下令动身回京,传信的一个去了南疆,通知镇南军入东海拦截运粮的船。但所有人都知道,恐怕来不及。
另一个传令兵,直接快马前往北域十七州,北域备战。
陈学凯,陈怡璇被关押,顾贤禁足。张春荣和唐开军的尸体此时恐怕还被吊在临安的城门上,威慑江南各地州府。
离开京城时,他满心的期待,觉得自己总算能走出京城,去到风景如画的江南看看。
回程时,他却盛着放不下的心结。
“八皇叔,我不能跟父王一起吗?”顾平安小心翼翼地问道。
张冉冉把他抱到腿上:“你皇爷爷给你父王布置了一个特别难的课业,所以平儿这几日要跟着八婶哦,等你父王做完了课业,你就能回去了。”
“真的?”
“真的。”张冉冉点头。
“那我不去打扰父王。”顾平安乖巧点头,“平儿会听八皇叔的话的。”
顾明磊嘴角勾起一点弧度:“你还小,也不用那么听话。”
顾平安听不懂,奇怪地看着他。顾明磊也没解释,只是把他从张冉冉腿上抱下来,交给赵德海:“带平儿去洗漱,他差不多可以上床睡觉了。”
“是,王爷。”
赵德海领着顾平安去角落里洗漱,桌前又只剩下了顾明磊和张冉冉。
张冉冉抬手替顾明磊整理额前的碎发,借着灯光,她突然抚上顾明磊的眉眼。
顾明磊觉得痒,抓住了她的手。
“怎么了?”
张冉冉反手握住顾明磊:“离京时,才三月,回京时,已然快七月了。由春到夏,由夏入秋,短短三个来月,王爷似乎一夕之间,就成长了。”
就连眉眼都成熟了起来。
她还记得,成亲前,在宫里御花园见到顾明磊的第一面,他那时候还爱穿耐脏的窄袖短袍,踩着长靴,满皇宫的乱跑——宫中纵马,肆意飞扬。眼里总是盛着温柔笑意,嘴角也总扬着,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
这才多久,窄袖短袍换成了广袖长衫,笑的时间也没有以往多了。
一次南巡,教会了她的王爷什么是人性。
生动又残忍。
灯火下,顾明磊看清了张冉冉微红的眼睛。他扬了扬嘴角:“你哭什么,我变得稳重了,难道不是好事?”
算不上好事。以前那个肆意张扬的少年也是她心中明媚的光。
顾明磊张开手,抱住张冉冉,让她枕在自己怀里,两个人脸贴着脸。
“以往啊,我总问母后,我什么时候能成为像大哥,二哥那样的人。可现在,我又突然想回到过去了。”
张冉冉吸了下鼻子:“回到过去,我就遇不着王爷了。”
“也是。”顾明磊笑笑,“那其实现在也挺好的。”
“哪有人,能任性一辈子的。”
说的人说的轻松,听的人却差点让眼泪落出眼眶。张冉冉紧紧抱住顾明磊:“没关系,王爷可以在我这里任性。”
顾明磊收紧自己的怀抱,哑着声音应了一句:“好。”
此时,顾贤帐篷里,皇帝一个人坐在顾贤对面,给自己倒上了一杯温酒。
“怨不怨?”
顾贤摇头:“自作自受,不怨。”
皇帝点了点头,抿了口酒,酒香入喉,他满足地挑了挑眉头:“回去在家里好好反省。等过年,朕总不能还把你拘在府里,一家人总要一起过年。”
顾贤低头笑了一下:“小八以为您真要关我三年,听弟妹说,这些日子饭都吃不下。”
皇帝轻笑:“他总要适应这些。”
听见皇帝这句话,顾贤微楞,有些错愕地看向了皇帝。
皇帝眯着眼睛看向顾贤:“老二,你觉得太子如何?朕要听实话。”
和顾明磊一模一样。顾贤有一瞬间的恍惚,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他和皇帝对视了片刻,最后垂眸抬手:“太子敏秀。”
皇帝刚要点头,就听顾贤又接了下半句。
“却无帝王之才。太子登基,大靖只有太平,却无盛世。”
“儿臣以为,皇嗣之中,只有小八才是大靖盛世之希望。”
“父皇思虑应为大靖,而非礼法。”
皇帝放下了酒杯。
杯底和桌面发出了轻微的碰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