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现在怎么办?”
出了香铺,长吉凑去:“宁王那边,也接到了消息,诉的折子都递到圣那儿了,说宁王府从未购买过藤毒,大哭冤屈呢。眼下就等御史台定夺,主子您看……”
陆文濯沉默片刻,道:“证据不足,放了吧。”
“那沈云那边……”
“搜。”陆文濯语气有些疲惫,一个抬手,扔给长吉一枚瓷瓶:“按这个物件搜,若是搜出一模一样的花粉瓶,立即将人捉拿。”
长吉点头,刚要退下,又被陆文濯叫住。
“驾马车去,有任何动静尽快禀报,还有,薛平那边记得看着点。”
“是。”长吉迅速消失在夜色里
“我怎么觉得,你不是很高兴啊。”
回去的路,赵子砚偷么着观察他:“虽然我也不愿意相信是云娘做的,但是铁证如山不是么?证据面前,没有好人坏人的。你这样子,倒像是……倒像是你明知道凶手不是云娘。”
陆文濯眼睫一颤,敛眸睨她:“你什么意思。”
缩了缩脖子,赵子砚舔了下嘴唇,小声道:“没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藤毒的事,当真跟你没有半分关系吗?”
说完,她抬头盯着他,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那日你叫我去偷看《八骏图》,我摸过那副画,紧接着我与圣就都中了毒。我只想确定,这件事和中毒有没有关联。”
心口一滞,陆文濯沉默片刻,道:“若我说没有呢。”
“那我就放心了。”赵子砚如释重负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顺了顺心口,她又笑道:“我就知道,我的夫君不会忍心利用我的。”
说着,赵子砚嬉皮笑脸的抱住他的胳膊,好像方才的问话根本没有出现过。
本来以为她会继续追问,这般容易就信了,倒让陆文濯心下像是踏空了一瞬,他忍不住问她:“你不怕我骗你?”
“不怕!”赵子砚斩钉截铁地道:“你说什么,我都信。你说没有,那就是没有。”
那可不得信吗?她要是说不信,他又能说真话?
呵!开玩笑!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夫君呀。”赵子砚笑嘻嘻地靠在他的胳膊,一抬眼就看到了月亮。大大圆圆的,真像个大玉盘子。
胸口像是被什么挠了一下,陆文濯脸的神色甚是古怪。呼吸也凝固了一会,像是喘不过气。可能是因为沈云这一出闹的,事情变得棘手了吧。
“别烦恼了,快看!今天也是个十五呢!”赵子砚昂着脖子,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满了月亮。
也是?
陆文濯停住脚步,抬首望去。
清辉洒落一地,长安城最繁华的集市里,飞檐塔尖处,尽是月辉。像是一瞬间沉入水底,看到长安城七十二坊沉眠于天地。又仿佛被月光倏地拉回,看到空荡世界变得无尽渺小,小到只余下他们二人。
一次注意到圆月,是什么时候来着?
好像也是和她在一起,是松香阁还没有打扫出来的时候。担心她再次被轰出去,有段时间他领着她,带她住在云水居。
那时候小狐狸还没有开口说话,乖得很。给她药,她就盯着他。晚睡觉也很老实,把她放在床边,她就待在床边,一晚都不挪位置。
有天陆文濯酩酊大醉,夜间渴醒找水,却发现她不在床,披衣起身,寻到她时,她正坐在外面的台阶。
“小哑巴。”他解下衣袍丢在她身:“你也会睡不着么?”
若是平常,他不会同她说话,那日尚余醉意,竟愚蠢到同她一起坐在那夜色里。
那天也是个十五,月亮圆的要命,也亮的要命。
陆文濯挑起一壶酒:“陪我喝一杯。”
赵子砚小心翼翼的看他,没有接。
他仰头喝了一大口,跌坐在她旁边,把酒壶递给她:“喝一口。”
赵子砚面露难色,看看醉醺醺的他,又看看酒壶,摇摇头。
陆文濯挑着酒壶的手悬在半空,见她迟迟没有接,他一把扯住她的衣襟,把她拽到近前。
赵子砚吓了一大跳,睁大眼睛望着他,眼睛里满是惊惧。她往后躲,手肘砸在他身,这样的碰撞似乎点燃了他身的酒气,他逐渐失了轻重,收紧五指,将她按倒在台阶。
“小哑巴,你没尝过这酒香,竟不知这是个好东西。”
他淡淡敛眸,借着酒劲摁住她,给她灌了一大口,把她辣得连连吐舌。
他仰首大笑,她却捂着唇角。
“怎么,小哑巴,这等佳酿不好喝么?”他恣意挥袖,去掰她掩嘴的手,这才发现她的唇角有伤。那是被家奴打出来的伤痕,被酒一蛰,显露出血红的口子。
“抱歉。”霍然的清醒,令他丢掉酒壶。赵子砚却舔了舔唇角,冲他摇摇头。见他敛容肃然,又冲他笑笑。
陆文濯依旧神思凝重,好一会儿没说话。赵子砚不安的观察他,一会儿低头看看他的酒壶,一会儿看看天的月亮。
他拿出药膏替她药,问她:“疼吗?”
赵子砚摇头。
“不疼你抖什么?”他直视她的眼睛,叹了口气,面容更加严肃。
赵子砚留意到,又冲他笑笑,就听他说:“小哑巴,我娶你吧。”
他朝她露出温和的微笑,在婆娑的月辉下,像是镀了一层流光:“我娶你,就没人敢伤你了。”
她愣愣地望着他,片刻,忽然眼圈一红,咬牙扭过头去。
他掰过她的脸颊,看到大颗大颗的泪珠就那样滚落,无声无息,砸在手背滚烫入骨。
她真是奇怪,从花楼摔下来的时候,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被打得动弹不得的时候,也没有掉过眼泪。
怎么那一瞬间,眼泪就那样汹涌猛烈了?
那时候,她还真是傻啊。
如今,可再没有那样傻的小狐狸了。
摇摇头,陆文濯垂眸,却发现赵子砚正在看他。笑成月牙的眼睛,明净狡黠,在这冷清的长安街道。
月华恍惚入水,在她的笑颜投下点点波光,他凝视着她天水碧的眼眸,忽然闪过一个错觉。
或许,变的根本不是小狐狸。小狐狸还是那只小狐狸,变得不过是他自己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