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听闻,哪里还坐得住,几个纵跃就踹开了那间房屋的门,只见六个汉子围成一圈,被他们围在当下的,却不是那老妇人又是谁。
老妇人的心窝被一刀洞穿,当时就驾鹤西去,就算是猴子讨来金丹,也救无可救。
再看那六人,和尚兀然虎目熊睁,正是小树林打劫他们未遂的眼见喜、耳听怒、鼻嗅爱、舌尝思、意见欲、身本忧六个毛贼。
那六个毛贼杀了老妇人,本打算翻箱倒柜的寻些财货,再把祖屋一卖,将将便能还了赌债,至于眼见喜他娘,连儿子的死活都不管,眼睛里只盯着身外物,死了也便死了,拿张席子一卷,当晚就发丧,又有哪个来管?
却不料刚刚得手,门外就冲进来一个莽撞汉,他们正要发作,却发现竟是今天殴打他们的那个和尚!登时这六个人吓的双腿如筛糠。
和尚的武力高绝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太能絮叨了,好在小树林里只是半个小时,这要是再加一种的时间,他们当场自裁的心估计都得有。
猴子从院外走来,抱着双臂说道:“呵呵,小和尚,这就是放纵的剪径蟊贼,若当时杀了他们,那施舍你饭菜的老妇人,便不会死。”
和尚双手合十,长叹一声佛号,说道:“却是贫僧的错,本该将他们交于官府惩办,奈何为师身背缉拿,一时的,不想生事,却害的这善居士今日丧命,却是贫僧的错。”
猴子仰声尖啸:“好虚伪的一个小沙门,就算你把他们抓进官府,这老妇人还不是会想尽办法把他儿子赎买出来?她那不孝子赌债未清,势必还是会逼迫与她,到那时,还不是一刀了断?
你们佛家不是讲究因果吗?要俺老孙说,就应该出刀斩乱麻,斩掉因,自然也就断掉了果!”
言罢,只见他手心向上,轻轻一握,那五个连台词也没捞到一句的毛贼,就和眼见喜一起,化作一团团血雾,脏污了一地。
和尚怒发冲冠,目呲欲裂,双眼血红,大喝一声:“大胆泼猴,岂敢伤人性命!就算他们杀人犯科,那也有官府锁拿惩办,若是都如你这般随手打杀,又要那王法何用!”
和尚虽然没有头发,但是帽子是真的飞了,可以想见,他的头摆的是多么猛烈。
猴子也怒而喝道:“你这和尚好不醒事,平时啰哩吧嗦也就算了,怎么这时还这般不分好歹!老孙一个妖孽何时在乎你们人的道德伦常法度,还不是怕脏了圣僧你的手,让你可以继续满口仁义道德!
哈哈哈,官府。老孙连天庭都不在乎,还在乎你个人间的衙门,笑话,你去问问那满世界的人间帝王,有哪一个,敢去管俺老孙的闲事!”
和尚怒极,喝道:“泼猴,若非你这般行事,不尊规条,你那花果山又怎会被那十万天兵天将围攻?我再问你,若不是你嚣张跋扈,谁都不放在眼里,你那花果山三百里外的凡人村城,那些对你花果山妖族抱有善意的凡人,又如何会罹难!
这法度护的,难道不是那些你想保护,却不能抽身护持的善良凡人吗?若你当年尊规守条,你又何须愧疚五百年,自压两界山下!
你当贫僧肉体凡胎就看不出来,我佛那手掌,早就被你炼化成宝了吧!”
窦逗听得目瞪口呆,心说西游记里没有这段啊,怎么当年征讨花果山的时候,还有凡人叫天庭杀死了?还有把佛祖的手给炼化了是什么鬼!合着这猴子早就是三只手了?
猴子气的哇呀呀乱叫,把一旁去拉他的窦逗,抖了几个跟头出去,怒道:“你这和尚怎的这般歪理,那些凡人本就是天庭屠戮,怎的还怨在俺老孙头上,不和你这和尚磨嘴,俺老孙回花果山快活去也!”
这下,就连窦逗都看出猴子的色厉内荏。
和尚对着高飞的猴子大声喊道:
“你道贫僧为何要求取那真经?还不是为了那凡人的平等,还不是为了我等营营之辈,不再被那些神仙妖怪随意打杀!
贫僧,就是要打破这些陈破规矩,建立那公正的新秩序!”
窦逗明显看到,猴子的飞行轨迹歪了一歪。
难道是被和尚这幼稚而中二的想法,给逗到了?窦逗如是想。但是内心,也暗暗佩服这个和尚的胆魄和作为,以及他的行动能力,种种现象表明,他真的把这事做了。
但是窦逗又隐隐猜测,是不是和尚建立新秩序,没建明白,结果把天上地下玩凉了?所以才有今时今日,把他拉到这里这一节。
窦逗又吐了,比在医馆里吐的还凶狠,真的是快把苦胆都给吐出来了,窦逗一直觉得,电视里看见死人就呕吐纯属扯淡,害怕他会,但是为什么要吐他不理解。
现在理解了,居然是真的,看着那老妇人圆睁的双目,闻着屋子里浓郁到散不开的血腥味,窦逗的胃里就是一阵翻涌,甚至压制住了第一次直面他人死亡的恐惧。
和尚面色也不好看,但是却依然淡定。
淡定的走进屋子里,淡定的从米缸弄了些糜子面又给窦逗弄了些糊糊,淡定的把猴子还没煎好的汤药完成,放在火上温着,然后他就又向着那间屋子走去,淡定的把老妇人的尸身抱进院子里。
然后,和尚开始吟诵起经文,具体是什么,窦逗一个字都听不懂,想来应该是超度亡魂的那一类,但是猴子不是说过吗?
普通人死去,就是真的死去,不能入地府,只能消散在天地间,反馈给世界,那和尚现在做的,还有什么意义呢。
在窦逗强忍着恶心喝完糊糊,又捏着鼻子,把能苦死大象的汤药灌进去之后,这户人家门外,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在那里指指点点,而和尚依旧在诵经。
人群分开,有两个貌似是乡老一类的老者,在一众乡民的簇拥下走了进来,他们甚至都不问事情的缘由,就一口咬定,是和尚谋财害命,杀了老妇人,要和尚偿命。
然后,更多的人涌了进来,他们用木棍和石头殴打起和尚,而和尚,在第一时间,就把窦逗护在了怀里。
窦逗问和尚为什么不解释,和尚摇摇头告诉他,人们更愿意相信他们眼睛看到的,解释不清。窦逗再问和尚,为什么不反抗,和尚说,这是他应该承受的惩罚。
至于为什么要承受这些,是因为没有将那六个毛贼在小树林里当场击杀?或者不应该顾及自己的通缉身份,去把他们押送官府?是猴子打杀了那六个该死的人,其中一个更是弑母,他是猴子的师夫,替猴子受罚?
窦逗没再问,只是缩在和尚温暖的怀里,听着棍棒敲打身体的声音,甚至很多次,如同木锤敲鼓,咚咚咚,以及像是击打木板,铛铛铛。
“长老,这样下去你会死的。”窦逗的声音,竟然出乎自己预料的平静。
和尚开始咳嗽,点点温热的液体溅到窦逗的脸颊,他擦了一下,是红色的,血。
“西行结束之前,有些人不会让贫僧死,而且他们打累了就会住手,这样贫僧心中也能好受些。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贫僧心中,很痛。阿弥陀佛……”
愤怒的呼喊几乎在一瞬间就停歇,击打在和尚身上的棍棒也很快的消去,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菩萨,窦逗就听见了一阵阵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蹲下身,从和尚的怀抱里钻了出去,那些刚才还如狼似虎殴打和尚的乡民,此时已经跪倒了一地,他们头上,悬浮着一个白衣胜雪,手持玉净瓶的人。
那人窦逗在影视剧见过不止一次,打扮大同小异,是观音菩萨。
这是个几乎所有剧里都会大肆美化的人,但窦逗却没有见到菩萨的激动,心底还有些厌弃,和尚说,有些人不会让他死,而不是会来救他,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
和尚或许真的快死了,所以观音菩萨才会出现。
他的光头满是伤痕,在渊渊流着血,他的嘴里也在涌出大量的血液,只是为了不让窦逗发现,他把头颅重重的压在双臂之间,那血,已经把他宽阔的衣袖完全染红,他的脚下也汇聚了一大滩。
窦逗低头,他的鞋,不知道什么时候,血红刺眼。
他搀扶和尚,想让和尚坐下,可和尚却又直起了身子,堂堂三尺好男儿,身体笔直,抬头,直视空中的菩萨。
甚至,他没有念佛号。
观音菩萨:“玄奘,你可知错?”
和尚一手被窦逗扶着,一手背在身后,虽是满身血污,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潇洒,一缕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他身上,竟有种嫡仙人的韵味。
“贫僧有错,却未必是菩萨说的错。”
观音菩萨:“那眼见喜纠结泼皮,弑母夺财本就该千刀万剐,下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那泼猴把他打杀也就罢了,你为何要因此与他争执?现如今他已离你而去,你待如何?”
和尚:“菩萨莫再妄言,没有什么……”
他说了一半,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环顾那些刚刚听到眼见喜弑母真相而惊讶,又听见和尚竟敢说菩萨妄言而惊恐的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