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琦的最后一声厉喝让蔡瑁吓了一跳。
此时厅中众人看刘琦的眼神都变了。
刘琦之前都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而在论及兵势之时,他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变得锐利而摄人。
他的这种气质再配上他方才条理分明的兵势之论,无疑取得了很大的相得益彰之效,让众人对其的分析都有了服气之感。
蔡瑁可不是不知兵事的清谈文士,他曾多次领兵作战过,连他如今也被刘琦说的哑口无言,众人自然知道刘琦说的皆是在理。
蔡瑁嘴唇微动,他想想些什么反驳刘琦,但最终他也没说出是什么来。
众目灼灼,他要想反驳刘琦,当然不能瞎来,只能依据实际情况而发中肯之言。
而如今的情势是,在场众人谁不知道刘琦所言才是符合实际的中肯之言?
最后,蔡瑁不敢接下刘琦给他安的涂炭荆州士兵生命的罪名,只能无奈的坐在那里不发一言。
但蔡瑁的目光这时却全部聚集在一个人身上,那人便是坐在他对面的蒯越。
“以步对骑,先败三筹,南军北征,劳师动众......”
这句话是数日前蒯越劝阻刘表说的话。
当时蔡瑁也在场,他可是亲耳听到了蒯越是以何依据,劝阻盛怒的刘表放弃讨伐张绣的。
而如今厅中傲然直立的这位年轻人之兵势之论,与蒯越当日所言颇有相似之处,这很难不让蔡瑁浮想联翩。
而此时坐在蔡瑁对面的蒯越,在听到刘琦的兵势之论后,心中也掀起了巨大的风浪。
这小子说的话,怎么与老夫当日所言这么相似?
在震慑住蔡瑁之后,刘琦目光从其身上移开,随后将清澈的目光投及在场的每一人,
他继续言道,“除去吾方才所言兵势之害后,我军讨伐张绣尚有一害,那便是出师无名!”
听及刘琦言及刘表讨伐张绣乃是出师无名,在场众人皆是窃窃私语起来,语气中多有嘲笑之意。
这时一人适时出来说道,“不然。”
“张绣原先投靠州牧,后又弃州牧而转投曹操,这乃是不忠不义的叛臣行为。
州牧为君,出兵讨伐叛臣,又怎么能说出师无名呢?”
刘琦看向那人,原身遗留的印象告诉他,这人乃是蒯良。
蒯良字子柔,乃是蒯越之兄,现任荆州主薄一职,亦是刘表十分信重的臣子之一。
蒯良不止身居要职,其还出身于襄阳名族蒯氏。
蒯氏论名望更在蔡氏之上,这种种原因让刘琦对其颇为尊重。
刘琦笑了笑,对着蒯良拜道,“主薄所言有理,但凡事有大小,亦有先后。”
“敢问主薄一句,今之天下,是何姓之天下?”
蒯良不明刘琦为何有此疑问,但他还是从容答道,“今之天下,自然是是汉室的天下。”
虽然当今天下诸侯割据,大汉的统治早已摇摇欲坠,但如今整个天下的诸侯,还都是自认为汉臣的。
在蒯良回答之后,刘琦接着说道,“然也。既如此,我军讨伐张绣又何来出师有名一说乎?”
“建安元年,曹孟德迎天子于许都,至此得天子斧钺,为天子代表,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
因此,去年他出兵讨伐张绣乃是有着天子旨意的。
在世人眼中,张绣降于曹孟德,亦是降于在许都的天子,从大义上来说,张绣为汉臣而投汉帝,何错之有?
而如今我军以去岁张绣叛我荆州为由出兵讨伐,这莫不是告诉世人,我荆州认为张绣降于汉帝乃是不义?
这样一来,在世人眼中,究竟是张绣不义于我荆州,还是我荆州不忠于汉室乎?
若我军果真讨伐张绣,世人又怎会看待我荆州?
恐怕到那时,吾等群臣自不必说,就是州牧也会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名声。”
“此行可为乎!”
刘琦话一说完,群臣哗然,就连坐在主座的刘表也紧锁眉头。
这一点,当初劝阻自己的蒯越并没有提到。
但随即,刘表的眉头又舒尔展开了。
此时他的内心充满了得意,方才刘琦的兵势之论给了他很大的惊喜。
如今刘琦又指出了一个蒯越不曾注意到的讨伐张绣的害处,这让刘表内心更是充满了自豪。
还是自己儿子给力,要不是有他在,自己几为诸卿所误矣。
汉室虽实亡,但名犹存,在拥有压倒其他诸侯的绝对性实力前,没有一个诸侯会去敢轻易觊觎汉室的天下之主的名分。
蒯良被刘琦的这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
他只能对刘琦表示诚服一拜,随后悻悻退回了座位上。
而就在蒯良回到座位上后,坐在其身边的蒯越却又离座来到了刘琦身前。
站在刘琦身前的蒯越,并没有马上发言,而是开始仔细打量起刘琦起来。
这是蒯越第一次这么认真的打量刘琦。
在以前,蒯越与刘琦也有过数面之交,但那时的蒯越认为刘琦、刘琮两兄弟皆是泛泛之辈,不值得他多加关注。
但在今日议事会之上,蒯越不得不承认,刘琦给了他很大的一个惊喜。
蒯越现在觉得,刘琦之所以从前表现得平平无奇,是在韬光养晦,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在合适的时机一鸣惊人。
蒯越惊叹于刘琦如此年轻就有此番城府,刘琮与其相比,简直是有云泥之别。
如今的刘琦有值得被蒯越注视的资本了。
蒯越一直这么审视着刘琦却不说话,看的刘琦心里有点发毛。
他觉得这位荆州智囊怕不是看上他这副皮囊了吧。
在审视了良久之后,蒯越似乎才知道他的无礼之举颇为不妥,他收回了审视的目光,对刘琦一拜后,说道,
“当今天子幼弱,几经板荡,汉室权威已荡然不存。
而今天下,天子提领,政在家门,豪雄角逐,分裂疆宇,此与周之末年七国分势无异,卒强者兼之耳。
而今州牧雄踞荆襄,民户百万,
以强则兵多将广虎视南疆,论尊则位居汉室宗伯无与比高,
曹孟德虽有天子在手,然其势单力孤,何能能与州牧争锋耶?
而公子却忌惮于区区虚名,而弃扩疆之实利,敝臣以为不妥。”
蒯越说完后,用灼灼的目光看着刘琦,想看着他如何应答。
蒯越自身是支持接纳张绣的,但他如今出来对刘琦的出师无名之议表示疑议,不是推翻了自身原先的想法,
而是刘琦在引起他的注意后,他想出来试试刘琦还能给他多大的惊喜。
刘表垂垂老矣,雄心壮志已经不在,而蒯越正当壮年,所以他必须要提前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
听完蒯越的疑议后,刘琦暗自心奇,不愧是蒯越。
方才他以天下大义为由,说退了蒯良。
但如今出来的蒯越却另辟蹊径换了个套路,跟他不谈虚名,谈起实际利益来。
要想说退蒯越,刘琦必须也要以有何实际利益回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