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门口有个万连科技公司的总经理，说是要做广告。”

“对，连接的连。”

“有介绍信。季风，对。”

“做什么的……你们做什么的？”

“通信工程，交换机销售。”

季风赶紧回答道。

“通信工程，交换机…….是什么？”

“装电话的！”

“哦哦哦，这么说就明白了。让他等等？好，好，知道了。我跟他说。”

挂掉电话，门卫一脸抱歉地对季风说道：

“不好意思啊季经理，我们领导说，最近接待日程已经满了，让你过几天再来。”

季风点点头，没有跟他争论。

接待日程满了？

狗都不信。

这下更难办了，如果只是保安刁难他，还可以通过潜规则的方式解决，但人家是正儿八经打了电话请示了领导，不管这个领导是出于什么原因考虑，季风都很难再从他身上找到突破口。

不过倒也没有坏到哪里去，反正他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在门口蹲着，总会蹲到一个能说上话的工作人员。

季风从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烟，递给保安。

“来，抽根华子。我也知道你为难，一会儿啊，我就在门口等着，看看能不能碰上熟人帮我打声招呼，你看行吗？”

保安思考了一会儿，没有拒绝。

不让人家进去，总不能连门口都不让呆了吧？

他挥挥手示意季风自便，便重新坐回了岗亭。

季风走到门口，挑了个路边的花坛擦干净坐下。

本想要抽根烟，但想到广播电台里工作的有不少女员工，这年头虽然抽烟还算不上什么恶习，但身上有烟味的话，多少会让人有种轻佻的感觉，于是把刚点着的烟掐了，老老实实地坐着等。

办点事还真不容易啊。

不像二十年后，公务员体制经历了一波大改革，各个部门的责任划分也清晰了，不说顺畅无阻，起码想干什么，应该怎么干，都会有人给你解释清楚。

不像现在，只是轻飘飘地告诉你一句“过几天再来”，让你根本参不透这个过几天到底是几天。

季风一边在心里吐槽，一边观察着从大门口进出的人。

这个夹着公文包，一出门就着急忙慌地下楼梯，肯定是有事情，找他没用，耽误了他办事可能还倒得罪人；

这个太老了，看着就一脸严肃，不像是会给自己开后门的；

这个穿得太随便，手里还夹着一堆账簿，一看就是会计，帮不上忙，不过要是能把她挖到我们公司就好了……

盯了一小时，季风连一个合适的人选都没有找到。

毕竟这时候不是上下班时间，该进去的早就进去了，人流量本来就小。

没办法，季风只好改变策略，先就近到工商局把备案做了。

没想到工商局的门也不好进，又是填材料，又是出示介绍信，还要检查公司资质，幸好季风早有准备，两个小时折腾下来，总算是做好了备案。

一看表，一点10分。

得，连中午下班的时间也错过了。

季风找了个兰州拉面馆吃午饭，牛肉分量很足，一口下去鲜香四溢。

他深深地感叹道这个时代的不方便，甚至不方便到连一些他惯用的招数都用不出来。

记得上一世，2019年的时候，他有一个政企项目的领导搞不定，跟今天的局面差不多，也是面都见不到，电话也不接，礼物更是送不进去。

于是他往某团上一口气下了一个月的订单，天天给那个部门的所有职员订高端餐饮的午饭，而且还不留姓名。

连续送了一周后，这个消息传的越来越离谱。

有说是部门里一个漂亮小姐姐的追求者订的，有说是外卖商家搞的营销，甚至还有人报警，担心是投毒。

两周以后，那个部门的领导终于扛不住了，主动给季风打了个电话。

季风在电话里说自己只定了一天的午饭，是因为上次峰会的时候他们的议题比较晚，耽误了吃饭，最后因为规定也没有接受公司这边的宴请，所以定了个午饭。

对方的领导把这两周的情况一说，季风才翻出手机来，假装惊讶，告诉他不小心下错单了，下成了一个月。

于是顺理成章地，领导邀请季风跟部门同事一起吃个晚饭，当做是回请。

到了这一步，上了酒桌，很多事情就由不得他了。

但现在季风的情况是，既没有某团，也没法往里送东西。

只能呆呆地坐着等。

他看过很多商战职场类的故事，在面临这样的困境时，主角总会灵光一闪，相处一个天才般的破局方案，最后一切都顺理成章势如破竹。

但其实从他自己的经验来说，大部分的客户关系的最初破局点，还是在于等。

只不过这个过程太过枯燥，没有被写进故事里。

一直等到了下午五点，事情终于迎来了转机。

一个身穿正装，但没有系领带的男人神态悠闲地走出了大楼，还跟不远处的保安挥了一下手示意。

季风立刻判断这人是有价值的。

首先，现在还没到下班时间，如果只是基层员工，不可能这样大摇大摆地走出大楼，还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这人肯定是在台里有一定的地位的。

第二，他对保安的态度比较亲切，相对来说可能会更好接触。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身上穿的那身西装是杰尼亚的，这年头杰尼亚刚刚进入上海，一套衣服可不便宜----当然，2021年的杰尼亚也不便宜，不过愿意在衣服上花那么大本钱的人，大概率是做外部工作的。

季风稍微等了两分钟，看到那人掏出了香烟，连忙抓住机会贴了上去。

“老哥，借个火呗。”

这时的季风，一身提前定做的西装熨合贴身，头发整齐利落，体态挺拔神色从容，腋下还夹着个真皮的公文包，看上去的第一眼就让人感觉，这人有些来头。

男人也不矫情，掏出火机打上火，递到季风面前。

季风连忙稍稍弯腰，低下头，一手轻轻放在男人手背上方，一手护住火机，点完之后，轻拍了两下男人的手背以示感谢。

“谢了老哥。在这上班吗？”

季风随意地开口问道。

“对，谋个生。你来办事啊？”

季风听到这话，心里一喜。

有戏！

如果男人只是简单地回答他的问题，那对于陌生人之间，就是一种明确拒绝交流的态度，再强行聊下去也不会有进展。

而他主动提问，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季风不打算一开始就表现得太迫切。

“是啊，不过没办成，人家让我等几天，我这不就在这打算抽根烟就往回走呢。”

男人深深吸了一口烟，吐出烟雾后，才继续说话。

“看你穿的那么正式，干销售的？是来买广告位吧？”

这确实不难猜，穿得人模狗样的，又不是电台的人，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来干嘛的。

季风烟刚吸进嘴里，听到男人提问，连忙嗯了两声，把烟雾吐出来。

倒不是不能抽完这一口，只不过故意表演出恭敬的态度罢了。

“对，打算买个便宜的时段，投些广告，不过这也急不来，现在也没什么办法，就等着呗。”

男人看了季风一眼，心想这人不会是个愣头青吧。

让你等着就等着？

现在台里的广告时段这么满，真等着要等到什么时候？

看着倒是挺年轻的，可能是大学刚毕业，还不懂人情世故。

“你大学刚毕业吧？”

季风点点头，回答道：

“是啊，今年毕业的，在一家小公司做销售，这活儿也是老板安排的，没经验，找不着头绪，老哥见笑了。”

他没有说实话，这种时候当然不能说实话。

做生意，有一条准则，破冰时要把自己的地位放低，谈判时要把地位拉高。

如果他现在告诉男人，自己有一家公司，而且一个月挣了接近一百万，那无论是出于男人之间天生的好胜心，还是出于理性判断，这次的交流都很难继续下去。

你都那么牛逼了，在这跟我瞎聊什么呢？就算你是想找我帮忙，我自问也没有什么可帮你的。

毕竟我一个月也就挣个千儿八百的工资。

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这样的人设就比较讨喜了。

虽然男人没有上过正经的大学，但谁都是从刚走入社会时的青涩一步一步成长起来的，天生就带有一定的亲切感。

“你啊，确实是嫩了。想买广告，你光靠在这等着是没用的，得找人托关系，进的了广播大楼的门，才算成功了第一步。后面还有工商备案、内容审查、报价、竞标，麻烦着呢。”

季风听了他的话，心里暗暗发笑。

找人？我这不是找上你了嘛。

“是是是，我也是没办法，我们老板也没干过这个，派我来纯粹是探探路，要不您再给我说说？”

季风看男人手里的烟抽完了，连忙从包里取出一包崭新的中华，先拆开给自己拿了一根，然后整包放到男人手里，示意他自己拿。

男人接过烟，暗暗点头。

这小青年，虽然经验上差了点，但为人处世还是挺上道的。

不是直接把烟给他，而是先自己拿了一根，意思很明显：这不是交易，只是萍水相逢的朋友间聊聊天。

至于这烟到时候是揣走，还是还给他，全在男人自己。

一包华子确实不值钱，但这种态度，让人很舒服。

“你要真想办这事啊，那聊起来就长了，不行这样，我正好也要去吃饭，一起呗？我知道有家川菜馆，做得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