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一周内取得目标的信任，并且拿到关键信息，这其中的挑战性不可谓不大，季风其实也并不强求，但从陈信康自己的角度来看，这并非不可能。

首先要做的，就是摸清全部能接触到投标信息的人员清单----不一定要名字，记住脸就行。

按照季风给他的科普，一个公司能接触到采购型投标的基本上只有两个部门，要么是采购部，要么是营销部。

只要能见到这些部门中的一部分人员，就可以顺势建立关系，然后通过套话来获取关键人员的信息，再把目标跳转到关键人身上，就可以把后续策略进一步展开了。

在来之前，陈信康就已经有了初步策略，本来打算季风提出要孙晓燕协助，让她通过雷庆宇，接触到营销部和采购部的其他人员，避免自己后续入局时被认出来。

但想起她坐在办公室里的身影，陈信康犹豫了。

晓燕……她跟自己是一个地方逃难出来的，后来跟着同一个师父学千术，可以说是情同兄妹。

陈信康愿意洗手跟着季风，有一半的原因是她。

晓燕从来都是不喜欢江湖生活的，他一直都知道。

来到万连科技以后，她每天的生活都是规律的，到点上班，下班以后跟着花姐一起去菜市场买菜，做上四五个菜，跟刚子和李男一起，安安心心地吃一顿。

不用考虑该去什么地方踩点，也不用考虑第二天该换上一副怎么样的面具。

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脸上的笑脸比过去一年还多。

陈信康实在是不忍心打破她这短暂又难得的平静。

自己上吧，好好化个妆，被认出来的可能性不大的。

到了爱里新的大楼门口，陈信康做了一件跟季风一模一样的事情，蹲着。

当然，他的搭讪技巧比季风要高级多了，他特意换上了加大一码的西装，皮鞋刷的锃亮，假装是粤城的酒店老板，来浦江旅游，因为酒店里装了爱里新的小型交换机，这次路过出于好奇想去参观参观。

这段时间的推销工作，他早就把一家宾馆的经营模式看了个七七八八，说起来头头是道，很快就有热心的职员答应帮他申请open day（开发日）的临时工卡，让他第二天过来。

陈信康留下他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后，第二天准时来到爱里新大楼，拿到了临时工卡，顺利地混了进去。

计划的第一步进行得很顺利，甚至比预期还要顺利，因为爱里新特意安排了一个员工，专门带他在楼里闲逛。

这是展现企业形象难得的机会，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甚至公关部在陈信康走进大楼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动手组稿。

一个农村出身的企业家，靠自己的努力经营了一家小旅馆，在爱里新的帮助下装上了内部电话，旅馆的生意也因此蒸蒸日上，未来可期。

多好的故事啊。

至于陈信康的嘴里的小何宾馆到底存不存在，用的是不是自己家的设备，没有人去查证。

实际上，根本就没有人关心。

泄密的风险是不存在的，爱里新举办开放日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他们自有一套流程来保障不被来访者看到敏感区域。

不过对于陈信康来说，这种程度的开放足够了。

“这边是我们的售前部门，他们负责开拓客户，签署合约。您宾馆的产品，也是客户经理推荐的吧？”

陈信康的脸上是一副爽朗的笑脸。

“不是不是，说起来惭愧，我是从代理商那里买的，价格贵了不少！”

接待员温和地解释道：

“代理商那边，价格其实差不多，我们会让出一部分利润给他们，保证最后客户拿到的价格跟直销一样。”

“这就好，这就好！哎，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陈信康假装好奇地在门口张望了一下。

“不好意思先生，售前部门涉及很多合同机密，按照规定，是不允许参观的。不过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大部分员工都已经到客户那边去了，没有什么新奇的东西。”

陈信康点点头，表示他理解。

“我懂我懂！像我们宾馆，也是有些地方不允许客人进入的，比如独立的洗衣房啊，厨房啊，仓库啊之类的。哎对了，你们这里有食堂吗？”

“有食堂的，中午我们在食堂给您安排了午餐。我们的食堂是自助式的，你可以自己取餐。”

陈信康露出一个腼腆的微笑。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我来参观已经是麻烦你们了。不过这个自助餐，我在粤城也吃过，本来打算宾馆里也搞一搞的，但是浪费太严重了……”

两人一边聊一边看，终于把所有部门都逛了一遍。

路过采购部和营销部的时候，陈信康假装热情地跟里面正在工作的员工打招呼，但是回应他的人寥寥无几。

沉迷工作无法自拔。

不过这都没关系，他已经记住了其中大多数人的脸。

吃完午饭后，陈信康跟爱里新告别，这些人大概怎么都想不到，有人会为了一个区区几十万的广告标段，如此煞费心机地潜入他们公司。

在陈信康进入爱里新收集信息的同时，季风也开始了他这边的布局，那就是期货市场的操作。

之前让张瑶开立的期货账户已经生效，现在账户里有200手的粳米多单，经过这几天的上涨，盈利已经达到了接近8万元。

但对于季风的计划来说，这是远远不够的。

他必须借助这一波南方粳米现货上涨的风口，在一周内尽可能扩大盈利，以保证有充足的流动资金与爱里新竞争。

季风上一世对期货的关注并不多，但对出于业务需要，也读了一些关于投资的书，不管哪一本书，只要涉及到期货，粳米、绿豆都是绕不开的话题。

绿豆不用说，当时的庄家疯狂到直接把交易所的电闸下了----这话题不能细聊，容易404。

而粳米行情，在93到94年的这个时间点里也算得上是典型了，后期涨停限额降到了史无前例的10块钱。

这是个什么概念？一个散户如果发了疯，拿着两万块钱就可以让粳米直接涨停。

因为这个原因，季风出于好奇也研究过粳米的走势图，他知道，就在前两天，南方现货上涨的利好消息终于被消化干净，短期内粳米将陷入将近两周的大幅调整中。

来到交易所，季风直接找到客户经理，出示了相关证明后，便在他的帮助下成功登录上了自己的账户。

这时候的期货交易所，可以说是整个浦江甚至整个中华信息化程度最高的地方，每个座位配有一台当时最先进的IBM电脑，唯一的大屏上滚动播出着最新的指数信息。

季风旁边已经做了好几个人，他们各自盯着不断滚动的点位，眉头紧皱。

现在粳米的价位是1480点，在印象中，似乎还没有达到最高位。

但他有限的记忆肯定是不可能做到百分之百精确的，观察了片刻，等价位再次上涨20点后，便准备着手卖出。

他正打算操作，突然发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问题。

这一款电脑，他不会用！

鼠标当然是有的，不至于用通过系统指令输入，但这年头的人机交互设计得极为扯淡，季风摸索了半天，硬是没有找到交易页面在哪。

无奈之下，季风只好找旁边的老哥求助。

“大哥，你知道这电脑怎么操作吗？我第一次来，不会操作。”

旁边的男人把视线从他的屏幕上移开，瞄了一眼季风的电脑，立刻惊呼出声。

“霍！35万的仓，兄弟你怎么敢的啊，电脑都不会用就投那么多钱进去？”

季风笑了笑，回答道：

“就是瞎闹着玩，第一次买进是客户经理帮弄的，我没看，所以没学会。现在想把这玩意卖了，做一笔空。”

男人神色复杂地看了眼季风。

“兄弟，你这买的是粳米吧，粳米现在涨势那么好，再过段时间都该破1600了，你还想做空？不对，你知不知道做空是什么意思啊？”

季风无奈地摊了摊手，就算自己再怎么莽撞，也不可能连最基本的概念都没搞清楚，跑来期货市场送钱吧？

“我知道，就是赌他跌嘛，我看这粳米涨了那么久，也该跌了。”

“嘿！你可别乱说，我手里可是有20手多仓的！小兄弟，期货不是赌，你得分析形势，现在南方现货价格大涨，听说两广一带的收成也不好，短期内价格是不可能跌的下去的。听我一句劝，放着吧，亏不了你！”

遇到这样的人，季风属实是无话可说。

你说他耽误事吧，人家也确实是处于一片好意；但你要说他帮上什么忙没有，那帮的全都是倒忙。

季风不打算跟他犟到底，立刻改换了策略。

“那大哥，我放着也行，但是你还是教教我怎么操作呗，要不然以后我来了还是不会。”

听到这话，男人脸上的神色立刻满意了许多。

“这就对啦，来，你看这个，先按这个键，调出交易选单。这个是平仓，这个是买入，这个是反手，反手就是把你现在的持仓全部反过来，多单变成空单……”

说时迟，那时快，男人刚刚介绍完操作，就看到季风手握鼠标，眨眼之间就往反手上点了下去。

“哎哎哎！！别按！别按！”

已经晚了，季风按下了最后的确认键。

男人恼怒地一拍桌子。

“你玩我呢？都说了叫你别卖别卖，你就等着亏吧你！”

季风一脸歉意，诚恳地说道：

“大哥，我不是故意忽悠你，我是真觉得这粳米该跌了。你说南方收成不好，收成再不好，还能缺粮吗？那粮仓里有多少十几年的陈粮，放出来够全国人民吃一年了。你也改进卖了吧，说不定还能好好赚一笔……”

“我卖个屁！你这样的小子我见得多了，拿钱不当钱。我告诉你啊，期货可不是股票，这一亏下去，爆仓都算轻的，你小心血本无归！”

男人的语气严厉，但季风能听出来，他其实是在用另一种方式劝诫自己。

没有什么坏心。

季风说服不了他，只好讪讪地点头听着。

“期货市场没那么简单，你刚开始做，要以稳健为主，不要投那么多钱，搞个几万块就够了，你看，现在点位一涨，你就要亏好几千块钱，破1500了，一会儿就要奔着2000去了----卧槽！卧槽！……卧槽……”

季风连忙看向屏幕，之间粳米的点数在突破1500以后，并没有继续上涨，而是一个扭头，瞬间下跌了30点！

这是粳米历史上罕见的巨幅下跌，本来就已经脆弱不堪的市场，似乎因为季风这接近250手的卖单失去了平衡，最终崩溃了。

“你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男人还在强装镇定，季风却知道，这是他预计中的深度调整到了。

“大哥，听我一句劝，你抓紧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