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柏伦城的繁华逐渐落入尾声。铁黑色的穹顶被月弧破开一角,今晚的天气不错,接下来应该会有几天短暂的晴天。
亚伦站在女王区的最外围,倚在公共马车的站台边,点起一根香烟,静静等待着。他抬头看着逐渐圆满的月弧,心里盘算着明天先晒谁的被子好呢?要是先晒他那床被褥,艾丽儿肯定不乐意,可是阳台又没法挤下两个人的被子。
也许可以拜托一下隔壁的维米尔太太,她是个很善良的老人。以前艾丽儿不在家的时候,亚伦总喜欢在她家蹭饭。但她的儿子是个退伍军人,饭量大的出奇,每次他都抱怨有个饿死鬼在家里蹭饭,家里又不是济贫院。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扛着一把口径极大的霰弹枪把亚伦轰出去。
翻开怀表,目光对向不远处的柏伦钟塔,那是整个柏伦最高的建筑,也是所有人校对时间的标准。今夜的迷雾没能遮住大钟塔的上层,现在是深夜11点35分,上发条和齿轮驱动发出低沉的机械碰撞声,短暂的调整后,怀表的时间就已经校正完成。
这个时间段没什么马车会在内城区拉客了,倒是有不少私家马车在赶回女王区的路上或者各种夜间场所外等候。内城区的富豪贵族们不需要公共马车代步,他们有自己的私人马车,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嫌弃公共马车卫生太差,甚至有人在里面偷偷撒尿,弄得骚臭不堪。
有时候贵族们也会心血来潮的坐一次蒸汽机车,平稳的铁轨铺设在内城区的每一寸土地,它们由路况繁杂的内城区驶向更远的地方,路线固定并可随时换乘的蒸汽机车给了市民最大的便利,但也仅仅在外城边缘而已。
约德曾经抱怨过那帮政客否决了朝下城区铺设铁轨的想法,他表示如果愿意朝下城区通车,会担付60%的资金。蒸汽机车没必要载人,但是运输货物是非常便捷的方法。
下议院十分心动,但他们又碍于约德是个流氓头子,一定要先见到资金才能开设铺路。两个月后,下议院正式决定拒绝向下城区通车,那60%的资金也不见了踪影,约德气急败坏的砸了整个办公室,他从不干亏钱的买卖,也正是那个时候,他和下议院结了梁子。
不过结果还算不错,下议院有个白痴议员又提议朝下城区发展军用铁轨,满副武装的钢铁银蛇上全是晃眼的门炮和来福枪,然后每一节车厢都会探出数十个军人用来操控那些战争武器,这是下议院最终的提案,他们开始决定以应对战争那样整治肮脏的下城区,这就是一颗根植在繁华城市里的肿瘤,而它的秩序混乱且势力遍布,令高层们不得不正视恐慌。
由于多了约德那个倒霉鬼的庞大资金,他们很容易通过了这项提议。但在铁轨朝下城区外围铺设完整准备深入里面的时候,这项巨大的工程被匆匆叫停。
没有多余的为什么,仅仅是几名掌握实权的贵族拒绝向下议院合作。
结局并不令约德意外,下城区是贵族们纸醉金迷的天堂,细数他们无数的罪证,他们在这里什么都敢做。而解决掉这颗肿瘤,他们最后一块遮羞布就会暴露于世。但贵族们还想多享乐几年,没人会自断后路。
下议院无奈地撤回工程,将铁轨断绝在了内外城区的交界。
之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场景,约德嘲讽地看着那些还没铺完的铁轨,由于铁轨是以军用前提铺设,材料相比民用更加牢固可靠。在那之后蒸汽机车遍布了下城区,货物的运输效率翻了很多倍,这颗肿瘤意外的获得了胜利。
亚伦条件反射般颤了一下,手上的香烟掉在地上。由于长时间陷入沉思,燃烧殆尽的香烟最终烫到了他的手指。
这小白脸怎么这样磨蹭?他嘀咕着朝四周张望。算算时间,蒸汽机车早就在两个小时前停运,他们要等的是午夜12点的临时机车,不受蒸汽机车公司管辖的那一班列车。
又等了10分钟,在女王区守着的皇家警卫准备关闭大门回去睡觉时,那个熟悉的剪影终于磨叽完毕。
剪影见到等在站台边的亚伦,远远地冲他招手。
对于这位小白脸班杰明,他从艾丽儿口中和老管家发来的致信里了解到很多,也许那算是比较中肯的评价,至于真实性无从考证,这还得他亲自和小白脸接触一下才行。
“咱们什么时候走?”班杰明搭上亚伦的肩膀,喘着气问。
“零点,那个时候差不多会有车来。”
“就在这儿?”班杰明指着两人站还有点挤的站台。
“当然不是,因为你太慢了。”亚伦漫不经心的说,然后又从铁盒里抽出一支烟点上。不过风有点大,他废了四五根火柴愣是没点着。
“用这个。”班杰明嘚瑟的递给他一支打火机,“最新款的,我父亲的公司专门搞这些小玩意。”
说真的,亚伦委实不太喜欢这种打火机,他虽然知道与火柴相比,现在这种时尚的打火机开始逐渐流行。据说它起源于结束没几年的战争时期,士兵们因为受潮的火柴没法点燃香烟,于是这种叫什么打火机的东西就应运而生了。
但那种一摁开开关就传出来的煤油气味实在不怎么好闻,像是什么东西臭掉了。更何况他从约德那顺来的松木条比较少见,而少见的东西就代表了稀有昂贵,贵族们都喜欢与众不同。燃烧木条袅袅升起的青烟气味令他陶醉,他喜欢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也跻身上流社会一样,尽管他身处一片迷梦之中。
除开这个恶劣的二流侦探的身份,他就是一个柏伦城最普遍存在的穷鬼,连事务所都是约德出钱租的,他简直一无所有。按他自己的话术来讲,这叫屌丝。
亚伦倔强地拒绝了班杰明的好意,班杰明也没生气,他从自己的烟盒里掏出一支烟叼在嘴上,挡着风用打火机很快点燃了香烟。而侦探偷偷换了一盒劣质火柴,没想到马上点燃了烟,这让他愤怒的认为约德骗了他。
眼前的班杰明不像昨天那样气势汹汹,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威慑起作用了,还是莲娜小姐在之后对他做了一番思想教育,反正这小白脸老实很多。
在管家的致信里,他提到班杰明是莲娜的跟班,前段时间也许是两个家族之间的决定,他忽然成了莲娜的未婚夫。这让他非常高兴也有了对莲娜很大的保护欲。尽管亚伦再三申明,他不对贵族小姐感兴趣,但班杰明还是对莲娜的事尤其敏感。
抛去附加的身份,这位贵族小白脸并不难相处,他既懂事又时尚,只是有点稚气、傻气,还有点不会察言观色,但他不蠢,他是搞机械研究的,蠢货可搞不来这种高精度的工作。于是在班杰明说完之后,他得到了来自二流侦探亚伦的肯定。
看得出来,这是场成功的联姻,至少莲娜并不讨厌他。
安静的抽完烟后,两人很快离开了这里。内城区环绕着一条专供出行的铁轨,尽管贵族们很少乘坐。但现在它方便了亚伦,公共马车没法以最快的速度抵达柏伦近郊的法尔西庄园,这种机车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在这里他要好好感谢少数派的亨利大人,他仁慈的在宴会开始之前,准备了一班载着下城区客人的蒸汽机车。
来到车站后,亚伦倚在长椅上,从遥远的站外听到了隐约的鸣笛声。
“最后一班机车早就停运了,这时候怎么还会有?”班杰明从月台上眺望远景的阴霾黑暗,湿冷的空气里令他感到不安。
“这是特供的,你在哪所大学?”亚伦忽然想出这么一个问题。
“大学?我是学机械的,当然在国立机械院。噢,顺带一提,我曾在皇家艺术学院进修过,闲着没事的时候会雕刻些小玩意。”班杰明如实回答。
他想起了昨天的事情,班杰明观望着他的杰作不肯放下,原来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单纯的觉得丑想拿回去改造一下而已。这令侦探伤透了心,他也会在心里自问一下,没那么糟糕吧?
一声悠远的长鸣自柏伦大钟塔传开,时间到了。
漆黑的夜里鸣着汽笛的蒸汽机车在不久后驶入车站,只能看清轮廓的钢铁巨物车厢多出了好几节,车头昂扬着亮度极高的煤气灯像两颗巨大的眼球。
在侍者的指引下,他们先后步入了车厢。
“哟,少见的面孔。小子们,你们从哪里来?”
车厢最里面坐着一个裹着大衣的男人,清幽的月光从车窗上透入,亚伦只能看清男人的侧边轮廓,他脸上似乎戴着狰狞的面具。
其他的位置有少量的人影,那些应该都是下城区的瘾君子,他们坐上这列机车前往那最后的宴会,然后腐烂在最外围。
“先生,下城区,我们都一样。”
亚伦拍拍身边班杰明,示意他坐在里面的位置。
法尔西家族能够调动机车的额外车次,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参与到蒸汽机车公司的股份。富商们开办的机车公司连年亏损,而资本家从不做亏钱的买卖。之后他们把产业抛售给国家,也就是议院。
机车公司无法盈利其实并不算什么坏事,究其根本还是因为它可以拉动整个国家的经济,而过去的战争令议院认识到后勤的重要性,漫长的战略线需要这种蒸汽机车来运输货物。于是议院为了线路的稳定运行,同意了上议院实权贵族的介入。
“我可不是,我来自更远的地方,噢……也可以说,更穷的地方。哈哈。”
男人的嗓音在面具里传出,令亚伦很不舒服,就像砂纸在身上摩擦。整个车厢只剩下男人的声音,其他人都像死尸一样坐在原位,没人发出声响,也许他们已经身处那片迷梦之中。
“叫什么名字?”他又问。
“班杰明。”亚伦如实回答。
“喂!那是我!”班杰明立马抗议,但亚伦马上把他压了下去。
“噢,好吧好吧,我懂我懂。”男人笑了起来,“两个有趣的家伙。”
“我没有名字,但他们都叫我乌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