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音嘴里念念有词，似乎在背英语课文，陈杰隔着他的桌子，在看吕波桌上的书。

吕波是政教主任，同时也是高二的政治老师，因此他桌上的教材教参倒是有不少。陈杰随便拿起来一本看，简单读了几句，便感觉到处都是问题：首先是内容上有点老，科学发展观这么重要的内容居然一点没有涉及。其次是思想性太浅。不过饶是如此，他也是硬着头皮在看。

重生就要复习，这是铁律。

自己虽然是个理科生，但是理科知识早都忘光了，倒是当了十年公务员，学习强国、党史什么的没少学，政治书上的内容他看一遍就明白重点在哪里。

四本政治书，全都看完，只用了一个多小时。

然后随手拿了一套政治题来做，麻蛋，二十五道选择题居然错了两道，出题人简直煞笔。

不知不觉已经晚上五点了，虽然吕波以开除自己相威胁，但是陈杰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于是站起身来准备走。

路过吕佳音的时候，陈杰看了看饭盒，又看了看正在苦思冥想的吕佳音，有点犹豫。

姑娘面前是一张作文纸，纸上只有一行正文：假如记忆可以移植。

这题陈杰太熟了。自己在上高中时候，老师也拿这道题来让他们练笔来着。

这是99年的全国卷高考作文题，是四十年来高考最有名的一道题，也是出的最好的一道题，因为其科幻味之浓，想象力之奇，即使放到20年后，也让人有下笔写作的欲望。可惜让人唏嘘的是，二十年后的高考作文，却总拿传统文化当考点，不知道为什么，时代进步了，思想却禁锢了。

“你干嘛！”吕佳音抬头看到了陈杰，赶紧捂住了自己空白的作文纸。

“嗯……”陈杰笑了笑，“这么长时间了，一个字都没动呢？”

“怎么，你会写啊？”吕佳音说道，“我们老师说了，不许写成小说。”

“这还不好写，写人工智能的话题呗。”陈杰说道。

“什么？”吕佳音的眼睛一下瞪大了。

“额……当我没说。”陈杰摆手，然后转身准备走。

“不行，”吕佳音不依不饶，“你刚刚说什么？人工智能？这个词很有意思啊。你解释解释。”

“一句话两句话解释不清楚，”陈杰说道，“要么你写本体论的话题吧，比如人是如何成为人的，或者写，人如何判断自己是不是人。”

“啊？”吕佳音又懵逼了。

“算了，当我没说，我走了。”陈杰又一次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本体论是哲学的基本话题，不过对于高中生来说，还是有点艰深的。

“哎——你别走！”吕佳音拉住了陈杰的衣袖，“你刚刚说的什么？这文章到底怎么写？给我说明白你再写！”

陈杰看了看吕佳音，心想给美女讲题，也并没有那么累。再说，吕佳音既是校花，又是学霸，以她的智商，好好讲讲，也未必就不懂。

陈杰计议已定，于是看了眼桌上的饺子：“我还没吃饱呢……”

吕佳音回头看了看桌上的饭盒，回头说道：“剩下的你全吃了吧。”

“王老师的手艺不错啊。”陈杰夸到。

所谓王老师，就是王秀杰，吕波的老婆，吕佳音的妈，21班班主任，青阳一中最牛逼的英语老师。

吃过饺子，陈杰终于有力气了。他跟吕佳音简单讲了一下这两个概念，人工智能好理解，吕佳音几句话便听懂了，可是关于本体论的问题，吕佳音却完全不赞同：

“我爸说，哲学的根本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而不是什么本体论的问题。”

“好好好……”陈杰说道，“我不跟你争这个……但是你要明白，在没有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年代，最基本的哲学问题就是本体论的问题。而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人，如何定义自己为人。”

“这个问题有意义吗？”

“当然！”陈杰说道，“我问你一个问题，我买了一台电脑，我把它弄坏了，犯杀人罪吗？”

“当然不犯。”

“但是我告诉你，这台电脑长得和人一样，有人一样的皮肤和毛发，甚至和人一样的器官构造，那么我把它毁了，犯杀人罪么？”

“嗯……也不算，毕竟是一台机器嘛。”

“我再告诉你，这台机器是人工智能，而且它还被移植了某个人的记忆。因为被移植了记忆，所以它会像人一样思考，拥有和人一样的感情。当我把它毁了的时候，它会像人一样恐惧并且苦苦哀求，那么我犯杀人罪吗？”

“这……”吕佳音似乎想清楚了一点什么。

“这就涉及到了本体论的问题了，一个东西，看起来像人，摸起来像人，拥有和人一样的情感，那么它到底可不可以被认为是人。我毁了它，可不可以被认为是杀人罪？”

“再进一步问，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一个人，怎么才能确定自己是人，还是被移植了记忆的机器？”

“这就是记忆移植的可怕之处。”

陈杰这句话说完，吕佳音的思路顿时被打开，正所谓醍醐灌顶。她之前写作文，更多地是去想这种技术给世界带来的奇妙变化，却从未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

其实这个角度也是老套，很多科幻电影都演过了。

“那么这篇文章的主旨是什么呢？”吕佳音问道。

“在发展科学技术之前，我们必须做好思想伦理上的准备。”

接着，吕佳音又问了文章整体该如何构思的问题，陈杰一一解答。对于做了十多年笔杆子的陈杰来说，写高考作文并不是什么难事，不夸张地说，随便给他一道高考作文题让他写，分数都不可能低于五十。

“行了，今天先到这里吧，我要走了。”陈杰站起身来往外走。

结果刚一开门，差点迎面撞上一个人——只见吕波吕主任一身笔挺的西装，为数不多的头发还输了一个中分，显得隆重且滑稽。

“你干嘛？”吕波黑着脸问道。

“我……”

“我不是让你在这儿等我吗？”

“我得上厕所啊主任！”

“上厕所！？”吕主任说道，“我都没吃呢你上什么厕所？我问你，你家长的联系方式想起来了吗？”

“我……”

“说！”

“没有……”

吕波深吸一口气：“行，你挺厉害啊。听好了陈杰，我现在郑重告诉你，你，被开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