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平四十二年间,初夏,齐国公府。
手里拈着点心,一边愣神一边略感无趣的齐语彤双眼直盯着前方。
“如若姑娘不喜这点心,奴婢再去换一种?”就在齐语彤愣神的时刻,她身后的大丫鬟荷芯小心翼翼地提醒道。“只是您病刚痊愈,夫人吩咐了不让多食。”
“不必了,只是略有疲惫。”被提醒的齐语彤放下手中的点心,接过丫鬟手里的帕子拭手。“撤下去吧。”
“是。”荷芯示意门外的小丫鬟进来撤走点心,自己则为自家姑娘添了新茶,“姑娘要去榻上歇一会吗?”
齐语彤对荷芯提出的话不太感兴趣,便摇头拒绝,只捧着茶慢慢地品。
等到手中茶饮完,齐语彤才开口道:“去小书房找本游记过来。”
齐语彤吩咐完之后才察觉有些地方不对。“对了,奶娘呢?”这才忆起自己好像有些时日没见到奶娘,不禁疑惑。
“扑通”地一声,荷芯突然地跪在齐语彤面前请罪。
“之前李妈妈病着的时候就按照贯例禀报了夫人,夫人作主让李妈妈归家养病去了。当时姑娘感染风寒,夫人便吩咐不许拿这些小事让您烦忧,免得您不能安心养病,所以就没有跟姑娘禀报,这事是奴婢的错,还请姑娘责罚。”
齐语彤知道自家大丫鬟是个没什么心眼,没向她禀报也是听从母亲的吩咐,点了点荷芯的额头,嗔笑道:“知道你这丫头老实,我又没说罚你,跪那么用力做什么。起来吧。”
得到齐语彤的准许,荷芯才敢站起身,口中还在为自己请罪:“姑娘不怪罪奴婢是姑娘仁慈,奴婢不能恃宠而骄。”
微叹气,老实丫头有老实的好,但有时候太老实也是让主子难做,不过有些该敲打的地方还是得敲打。
“下次再有这样的情况,记得来向我禀报。”齐语彤强调道。“毕竟都是梧院的人,被挪出去我这个主子都不知道,别人会如何看我。”
“是,奴婢谨记。”荷芯才这一惊,自己光顾着不让姑娘烦忧,却也忘了姑娘才是主子。
“奶娘的身子如何了?可有使人去探望?”知道她听懂了,齐语彤也不打算罚她,倒是比较关心奶娘的身体状况。
荷芯知道自家姑娘的性子,也不打算卖关子,将前头收到消息向她汇报:“前个儿奴婢让桃儿前去探望,据桃儿回复李妈妈已经大好,想必过不久就能回来继续侍候姑娘。”
“那便好。”知道奶娘过不久就能回来,齐语彤悬着的心便安放下来。
知晓她不再询问自己,荷芯正打算到门口吩咐小丫鬟去小书房将游记拿过来,谁知刚转身走到门边,却差点与别人碰撞上,索性两人都训练有素,极快速的错开身来,险险地擦身而过。
差点与荷芯撞上的正是齐语彤另一个大丫鬟荷蕊,只见她小心站稳身子后便快步走进室内,边蹲下福礼边道:“禀姑娘,夫人身边的何嬷嬷来了。”
“何嬷嬷呢?”齐语彤抬眼看荷蕊,只见她自己进来,倒没见何嬷嬷的身影。
“回姑娘话,何嬷嬷怕扰了您歇息,让奴婢先向姑娘传话,人正等在门口。”荷蕊知道自家姑娘性子,最不喜人扰她清静。
“让她进来吧。”挥挥手,齐语彤让荷蕊下去将人带进来。
“是,奴这就去。”荷蕊行了个万福,便慢慢退出内室。
将指令传达到小丫鬟后便回来的荷芯眼看齐语彤手中的茶饮完,极有眼色的上前将茶再添上,只是这会齐语彤正思索着自己的母亲有何事,并未再饮茶。
正想着,就看到荷蕊带着一个年约四十左右的婆子进来。
那婆子进了室内后,眼也不敢乱瞟,恭敬地向齐语彤福身请安:“老奴见过大姑娘,请大姑娘安。”
挥挥手让荷蕊站到一旁,齐语彤便让何嬷嬷起身,连忙道:“嬷嬷快起来,辛苦嬷嬷跑这躺,可是母亲那边有吩咐?”
“担不得姑娘的辛苦。”何嬷嬷不敢托大,虽说自己是夫人的人,但奴才就是奴才,如何敢跟主子言辛苦,更何况自己面前的还是夫人的掌上明珠。
不敢耽搁差事,何嬷嬷直接言明自己的来意:“汉意轩的掌柜今日送了些新样式的首饰过来,夫人让您过去挑些新鲜的样式日常戴着玩。”
“汉意轩又出新样式了?”闻言,齐语彤来了些兴趣。
“是的,夫人还特地吩咐,姑娘您身子刚好,吹不得风,出门的时候多披件斗篷。”
沉吟了一会,齐语彤扬起笑颜。
“我知道了,劳烦嬷嬷去回母亲,便说我一会就过去。”
“那奴婢先行告退。”何嬷嬷也不再多言,直接向齐语彤行礼告退。
眼看何嬷嬷要走,齐语彤轻声地对何蕊道:“荷蕊,你代我送嬷嬷出去。”
“是。”
将原来的发型拆掉重新挽成垂鬟髻,再以发簪加以固定,又重新换一身衣裳,齐语彤才点了荷芯、荷蕊及两个二等丫鬟动身前往主院。斗篷在齐语彤的坚持下倒是没有披着。
初夏的天还未炎热,走在树荫下,微风吹在人脸上带走因走动而生的热意,不禁让人感到舒服。
午时的花园除了扫洒的仆妇,基本没什么人在走动。这样的安静让齐语彤不禁有点想念还未分家时的热闹。
她上面还有两个嫡亲的哥哥,平日里都需去书院上学。两位庶妹年龄太小,与她也没什么往来,所以日常里只有齐语彤一人,仅有的热闹还是在二房、三房回来向老国公夫人请安的时候。
齐国公府是当初的老祖宗跟随开国皇帝打下江山之后赏下来的,国公府以军功起家,历经几代人的建功立业才有现在的荣光。
自老国公退出朝堂,在兄弟三人都成家之后,国公府便在老国公主持下着分了家。虽说父母在不分家,但老国公却振振有词树大该分枝,拗不过老国公的兄弟三人只得同意这一做法。
本着立嫡立长的规矩,国公府由大房齐毅轩继承,二子齐毅勇、三子齐毅志则按照每人三成的例分了出去,过程虽说有些许波折,但到最后却也是皆大欢喜。
分家后,老国公跟老国公夫人跟着长子一家住在国公府。因老国公夫人不想其他两房奔波,便定下了二房、三房每旬过来请安一次的规矩,同住的大房也不例外,只是国公夫人齐秋氏不认同,便又定下大房每隔五日请安,二房、三房则照旧每旬过来便好。
老国公虽退了下来,但身子骨仍旧硬朗,平常时不时约三五好友小酌一杯,偶尔去马场溜个马,日子过得极为潇洒。
老国公夫人则喜佛,自从将家中事务交由儿媳执掌后,每日便诚心礼佛,不让人拿些许闲事来打扰她。
许是提早分家的缘故,几房相处之间倒是和睦,小一辈之间的关系也更加亲密。
“大姑娘安好,夫人正在里面等着您呢。”
漫无边际地乱想着,齐语彤耳边突然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
抬眸看去,只见是齐秋氏身边的大丫鬟悦沁正福身给她请安,原来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已经走到了齐秋氏居住的宁昌堂附近。
收敛思绪,齐语彤上前欲托起悦沁,“快起来,悦沁姐姐怎么在院门口?可是小丫头们又偷懒?”
“当不得大姑娘辛苦。”不敢劳动大小姐来扶自己,悦沁很快地自己起身,口中回道:“回大姑娘,是夫人让奴婢来等着,让一看到您就立马迎进来。”
收回手站定,齐语彤有点惊讶了,往常她都是自行进去的,母亲以前可未曾有这般吩咐。
只是再怎么惊讶也不能堵在院门问话,脸上带着笑意,齐语彤说道:“倒是辛苦你,想必母亲也等急了,我们先进去吧。”
“是。”向齐语彤福了个礼,悦沁便在前方带路。
院门到正房的距离也不算远,齐语彤也歇了向悦沁打听的心思,只安静的往内去。
不一会就到了正房的门口,门口的几个小丫鬟见她走来,立马向齐语彤行礼,其中一个还机灵的说道:“夫人吩咐了,大姑娘来了不用通报,只管进去。”
笑着让她们起身,又将带来的几个丫鬟留在门外,齐语彤才动身往内走去。
刚进室内,一阵清香袭来,沁人心脾之余又不惹人烦闷,目光所及之处让齐语彤发现自己母亲又摆饰更换个遍,前个儿还是富丽堂皇的风格,今个儿倒是换成清爽的风格。
齐语彤不禁有些庆幸,还好父亲是国公,一般人家可禁不起母亲这般折腾,虽说母亲自身也是底气很足。
收回视线,绕过屏风,只见一位面若白玉、眸如秋水的美妇人倚在美人榻上,只见她简单地挽了随云髻,额间贴着梅花样的花钿,插在发上的步摇随着妇人的动作来回晃荡,看似一幅美人画卷。
被这么一幕惊艳到,旁边服侍的妇仆无声地请安也没引起齐语彤的注意,直至望进齐秋氏满是的笑意的眼底才回过神来。
脸不禁有些微红,竟然看自己的母亲看得入神。
“给母亲……。”齐语彤还没福下身就被走近的齐秋氏给阻了。
一手拉起女儿的齐秋氏细细打量,眼见她脸色红润才放下心来。“怎的就这么多礼了?不是说了让你披多件斗篷吗?身子才刚好,可不能再折腾了。”
齐语彤被手上的温热弄的有些发愣,往常,母亲不会与她这般亲热的。
往常的她与母亲之间总是恭敬有余,从不曾这般亲近,且今日母亲的目光让她觉得好温暖。
看女儿因自己的举动愣怔,齐秋氏眼底不由得发酸。
这是她的女儿,她的掌上明珠啊!这辈子,她不要再重蹈覆辙,她的女儿合该过的顺心顺意,是她错了。
压下心酸,齐秋氏面上笑容不变,也不待她回答,直拉着她往一旁的桌子去。“快过来,瞧瞧可有喜欢的?”
闻言,还来不及答话的齐语彤往前瞧去,只见桌上摆放了两套头面,不同在于一套以黄金丝为形,正桃红的宝石为点缀,状似蝶戏花的造型,金丝与宝石相互辉映,色彩绚丽而夺目,端得是富丽华贵。另一套却是以银丝为形,偶有极细的金丝缠绕,整体呈雨滴状,镶嵌的珍珠则散发着莹润的光芒,清雅而自然。
饶是见惯了好东西的齐语彤也不由得眼前一亮,这两套首饰无论做工还是款式都合她心意。
只是……
“可是都喜欢?”一直留心观察她的齐秋氏看着她由欣喜到略微失落,便知她在想些什么。
点点头,许是今日的母亲让她觉得太温暖,不知不觉她便在母亲面前顺从自己心意。
“那就都留下吧。”拉着齐语彤的手,齐秋氏让她到自己身边,“虽说你还有两年才及笄,但这些也可以日常戴着玩,既然都喜欢,那便都留下。”
闻言,齐语彤不由得展开笑颜,难得的对着齐秋氏撒娇:“母亲待我真好。”
“你就是我的掌上明珠,不待你好还待谁好。”抬起手来点了点齐语彤的额头,齐秋氏眼带笑意,心里也宽慰不少。
她的女儿还亲近她,一切还来得及,为时不晚。
“母亲……”被齐秋氏的举动弄的措手不及,齐语彤不禁有点不好意思。
带着笑意的眼扫过自己的女儿,声音却微沉:“你们都下去。何嬷嬷,你带人在门外守着,今日我与大姑娘说会贴心话,不想让人打扰!”话到最后,齐秋氏的语气已经带着威严。
“是。”房内伺候的人轻手轻脚的退出室内。
何嬷嬷则带着两个大丫鬟守在门外。
突如其来的严肃让齐语彤有点懵。
“母亲……?”
“别怕,母亲只是想跟你说会贴心话。”见状,齐秋氏刚压下的心酸又冒出来,却还是拍了拍齐语彤的手宽慰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