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繁华如梦渺,残生一线付惊涛,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种福得福得此报,愧我当初赠木桃……”
云子逸不理会宋百川,挑起高音儿,又唱了一出锁麟囊!
一身白马褂儿穿着,手拿折扇,不用任何的妆容,他便是戏里走出来的人物,浓眉微蹙,一双眼瞅着虚空,唱的情真真意切切,完全融入了角色。
说玉树临风等词,都辱没了他的清奇,说翩翩佳公子,道不出他的风骨,说俊逸洒脱,只是形容了他万分之一的气势……
天津卫的贵人圈子里,钮祜禄美月、洪玉婷、醉梨园的云子逸,他们三人的“趣闻”已经传的神乎其神,甚至有人说,两女为争宠,在酒楼大打出手了!
晚场的醉梨园,今日寥落不少,只上了一半的座儿。
楼上包厢有两位同是白衣打扮的女子,倒是给这寥落中添上了一抹亮色!
一位是打扮一新的钮祜禄美月。
只见她一身胜雪的白裙,云鬓轻挽,只用根银簪子别着。
素净净的一张脸上,黛眉微蹙,樱唇轻抿,憔悴间,竟然显出了七分的美态!
美月身为官宦人家的女子,常年的艳丽华服在身,珠翠点映,妆容端丽,今日一改常态,还真是惊艳了全场。
她最早入场,坐在椅子上,水眸望着空荡荡的戏台子,发着呆……
另一个包厢里,也坐着个白衣女子,和美月的简单素雅比起来,这位更美艳几分,一双勾魂的眼,往空旷的戏台上瞄来瞄去,像极了一只贪吃的猫儿。
按照戏园子平日的规矩,这时候开场有些迟了。
台下的观众,结合着坊间对云老板的传闻,都在低声议论他们的事儿,借此打发着时间。
今日傍晚,云子逸起身出去溜了溜鸟儿,回去小睡一下后,起身时便觉得鼻子不舒服。
这在平日是没有的事儿,偏就在今日给摊上了。
师娘王秀送过来散药,看着他服下。
她看着原本生龙活虎的云子逸,脸上有了病容,皱着眉说道:“身子不舒服,今儿就歇着,找个人替你上台!”
“通告都出了,只是伤风,不碍事!”
在云子逸眼里,戏就是天!
只要他腿能走路,嗓子能发出音儿来,就不能让戏迷们失望!
王秀看他目光灼灼,一副铁了心的模样,心知道自己劝不了这位角儿,便轻叹了一声,挑门帘儿走了。
上台时间快到了,陆续有人到后台,上妆的上妆,穿戴戏服的也都张罗起来。
云子逸穿着件烫金的黑色大褂儿,慢步往后台去。
刚出了院子,就觉得眼前一黑。
身旁伺候着的徒儿小宝,赶紧扶了他一把喊道:“师父!您身子不舒服,还是别上台……”
“我没事儿!”
云子逸正了正身形,迈步接着朝后台去。
焦老板听媳妇说云子逸病了,便暗中盯着他,见他都病成这样儿了,不由得心焦不已。
他转身去找了黄玉成,想让他替云子逸登场。
“我伤风好些日子,也没见您来看过我一回,他一病了就这么矫情?不去!”黄玉成直接回绝了焦老板。
黄玉成的师父是京剧名家,生前和焦老板交情很深。
老人过世前把他托付给了焦老板,所以两人的感情更像父子,说话非常的随性。
焦老板看着黄玉成躺在床上,一副臊眉耷眼的死样子,他都想上去扇他耳光了!
抬起手,焦老板又舍不得了,跺了跺脚,气的掉头就走。
这时云子逸坐在上妆用的大镜子前,脸色发红,看着就是发烧了……
焦老板眼看着他,急得直薅头发!
在醉梨园,能给云子逸压住场子的,除了倔得跟牛似的黄玉成,还真没别人了!
“小宝儿!去把我哥请过来说话!”
云子逸声音沙哑的吩咐小宝道。
两分钟后,焦老板就出现在了他面前。
云子逸看着他,平静的说出来了自己的想法。
焦老板听闻后,惊得一下子坐在椅子上了……
开场的鼓乐声,已经震天响起,容不得再等了。
“行!那就试试吧!”
焦老板拍了拍云子逸瘦削的肩膀,摆出一副项羽过乌江的凛然架势说道。
云子逸只是从容一笑,从箱子里拿出一副御子,大步就朝着台上去了。
后台所有人都盯着这位爷,看他手里操着“家伙”,一点儿扮相没有,就上了戏台,都傻眼了!
“各位!云某我今日身体微恙,就对不住您们了!”
他站在台子中央,朝着观众深深一躬后淡然说道。
台下瞬息间安静下来……
他们瞪着眼,看着这位穿着大褂儿上场的角儿,都蒙了。
美月刚刚假意的淡定消失无踪,心里一急,面上竟飞升出两团红晕,更显出她的娇艳。
观众们听了这么些年的京剧,还没见过一个角儿,就这么上台的。
戏台上的鼓乐声,在此时也戛然而止。
老祖宗的规矩在那摆着,即便是最红的角儿,你只要是上台,那就得扮上!
云子逸这是发烧烧坏脑子了么?
有人去找焦老板说理,可遍寻了整个园子,就是没看到他的人影子。
“我今儿声音不行,唱不了京剧,就给大家唱个新曲儿!《大西厢》!”
云子逸说完,袍袖一抖,不疾不徐的打起了手里的御子。
没有鼓乐,没有扮相儿,云子逸一身大褂儿,自己打着节奏,就开嗓了:“一轮明月照西厢,二八佳人莺莺红娘,三请张生来赴宴……”
台下静静的,台上的这位嗓音清亮,唱得声色俱全,悠扬婉转,情义绵长。
一曲唱罢,好长的时间里,观众席上仍旧是静悄悄的。
“好!好听!”
那位美月和同穿白衣的女子,此时站起身来。
她一张娇艳妩媚的脸,因为兴奋,透出了粉红,轻击双掌同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
园子的看客也都惊醒过来,齐刷刷站起来拼命为角儿鼓掌!
时代在变迁,戏曲也在悄然的更新换代。
传统确实不能破,但云子逸唱的这一出,可不是京剧,不用扮相也没毛病!
他没有僭越,只是尽己所能的完成了演出。
“云老板!再来一曲!”一只绣着鸳鸯的钱袋子,飞上了台。
“此曲只应天上有啊!”一声悲切带着哭腔的喊声,带动了全场的气氛。
“……”
台下众人已经被他唱得入戏,欲罢不能。
包厢里的美月,连着心疼他,又想到了张生与莺莺的情……
终于泣不成声,哭成个泪人儿了。
这时候,包厢的门被缓缓推开,一个男子无声地站在了美月身后。
铃铛看着这人不认识,便请他出去。
可这位脸皮还真厚,没理铃铛,直坐到了美月身侧的椅子上。
美月用帕子擦了擦脸,侧目看了看旁边这位。
“姓云的真是胆大包天,敢在大戏园子里唱小曲儿,他的好运气,是真的要到头喽!”
蔡主编端起桌上的茶盅,故作高深你喝了口茶。
眼镜片后,一双眼带着诡异笑容,盯着台上唱得正入戏的云子逸说道。
“先生!这是我的包厢,请你出去!”钮祜禄美月看着他,指着门,直接下了逐客令。
“明天报纸的第一版仍是他的!”
蔡主编没动地方,似笑非笑的看着美月说道。
美月听出来他就是那个编排他们的人,压抑良久的情绪上来,抬手拿起手上的茶盅,毫无征兆就把滚烫的热茶,泼在了他的脸上。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