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座“断头台”,是在“北天山穿云顶”左近,当李白成称兵犯关,崇祯帝自缢煤山,大好乾坤,由吴三桂双手恭让给满清以后,有隐居“北天山”的十九位孽子孤臣,被清廷搜逼无奈,遂一齐穿了先明袍服,挥剑断头。等清廷铁骑赶到,只看见十九具无头尸身,以及十九颗眉目问遗恨恍在,忠义犹存的男女人头,纵横在一片平坦石坪之上。故事传出,这陈尸平坦石坪,也被命为“断头台”。并有居住附近的猎户山民,在每年清明、中元两节,和十九位男女义土的挥刀断头忌日,前来烧化纸钱,奠祭酒菜,以向忠魂义魄表示敬意。
这第三座“断头台”则比第一座及第二座,更为神秘。
“祁连山”中有座“擎天峰”,“擎天峰”上有一片不生任何草树的红色峭壁。这片红色峭壁离地约莫二三十丈之处,有块方圆数尺,表面平坦的突出巨石。十年前,怪事发生了。
自从五月端阳开始,直到六月十七为止,每天在这峭壁突石之上,陈放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人头天天掉换,算来共有四十二颗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不同人头,曾经被人陈放在峭壁突石之上。
丢开这四十二颗男女老少人头何来之事,仅仅每日能掉换一颗,便足够惊世骇俗。因为峭壁太陡太滑,毫无借力之处,绝非施展“壁虎功”等身法可以攀登。倘若提气飞纵,又谁能一拔二三十丈?
除了通灵飞鸟,简直无人能把这参天峭壁视如平地的每日掉换人头。
故而“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之语,遂渐渐流传江湖,不胫而走。如今“红叶令主”虞心影与元朗真人,在“白骨沟”中获得失踪不见的“黑凤”谈玄以及隐身人物报讯,均是“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十字,自然使他们莫名其妙,相视苦笑。
虞心影静听元朗真人说完三座“断头台”所在,及其命名用意之后,柳眉深蹙地想了一想,向元朗真人叫道:“二哥,我认为‘红叶令’不必传,‘断头台’却要去。”元朗真人问道:“三妹不打算发‘红叶令’之举,是否因大哥正在闭关,其余四弟五弟六弟及七妹等人,功力不会强于你我,便把他们找来,也无甚用处。”
虞心影摇头说道:“二哥猜得不对,四弟五弟六弟以及七妹等人,功力虽然不及你我,但却各具专长,怎会无甚用处?我不打算传发‘红叶令’之故,是因一来传令无人,二来他们散居各地,聚集不易,便算能全体赶到,也难免会贻误了抢救玄儿的不容迟缓局势。”元朗真人点头笑道:“三妹便暂时不传‘红叶令’也好,但三座‘断头台’中,究竟应该怎样选择,赶赴哪一座呢?”
虞心影适才业已细加盘算,遂在闻言之下,应声答道:“我认为第三座‘断头台’比较最近,也比较有值得注意之处。”
元朗真人笑道:“我们反正已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定下了一月后‘祁连山玄冰凹’之约,三妹决心赶赴这第三座‘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倒是顺路两全之举。”虞心影见元朗真人满面笑容,不禁愕然地问道:“二哥,你平素对玄儿颇为喜爱,如今她踪迹不知,生死未卜,却怎么不替她担些忧呢?”
元朗真人微笑答道:“我觉得玄儿虽然失踪,却必有惊无险,无须为她担忧。正如三妹适才听任她在百里夫人手下,略受挫折一样;让这个性情高傲的小姑娘,多遭磨练反而易成大器。”
虞心影一面与元朗真人缓步而行,一面继续问道:“二哥,这‘有惊无险’之语,是从何推论而出?”
元朗真人笑道:“沙场之上,讲究‘三军易得,一将难求’,江湖之中,则讲究‘秘籍易寻,佳徒难获’。像玄儿那等聪明透顶的罕世骨根,谁见了不喜爱万分,即令她被擒之后,稍有倔强,对方也决不忍对这样一朵瑶池仙葩,遽加摧折。”
虞心影听元朗真人说得有理,遂心中微宽,嫣然笑道:“听了二哥分析之语,我心中果然立即宽解,看来今夜这异人迭出,怪事丛生,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惊魂动魄局面,成因虽杂,主因显然仍在传说中藏于‘白骨沟’内的那册‘九绝真经’之上。”元朗真人目光微转,含笑说道:“那位‘青幡仙客’卫涵秋所派来的老管家,一说有人在‘白骨沟,中偷走骷髅骨,百里夫人便仓惶失色而退。足见‘骷髅头骨’与‘九绝真经’两者,必有相当关系。”
虞心影想起自己在白骨沟中所见,遂摇手说道:“二哥,那老管家不是虚言,在‘白骨沟’中,曾看见六具骷髅新被人砍去头骨。”
话方至此,蓦然听得山路左边,一片高约十一二丈的峭壁顶端,传下一阵拧厉颇甚的纵声狂笑。
虞心影闻声却步,向元朗真人低声苦笑说道:“二哥,常言道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道是‘屋漏偏遭连夜雨,行船又遇顶头风’,我方为玄儿失踪之事,有些忧烦,却又与不容易打发的厉害对头,相逢狭路。”
元朗真人听得壁顶笑声,“哈哈哈哈”历久不绝,足见发笑人真气充沛,功力极高,遂想起一位混世魔头,不禁双眉微蹙,低低问道:“三妹,这在壁顶发笑之人,是否与‘蛇发妖婆,百里夫人,‘销魂之魂’平素玉,‘燕尾阎罗’申屠爵,并称为‘海岳四凶’的‘哈哈秀士,曹梦德?”虞心影方自略一点头,一条人影带着那片绵长不绝的“哈哈”怪笑之声,业已从峭壁顶端,垂天飞落。
元朗真人因自己久闻“哈哈秀士”曹梦德之名,彼此却尚缘悭一面,遂退在一旁,向对方仔细打量。
只见这位“哈哈秀土”曹梦德,身着淡灰儒衫,年约三十四五,除了一双锐目时射凶芒之外,看去倒是一位潇洒风流的俊品人物。
虞心影见了这”哈哈秀土”以后,脸上流露出一种奇异神色,冷然问道:“曹梦德,你拦我去路则甚?”
曹梦德哈哈大笑说道:“深山古道,旧友相逢,你难道还不许我略致存问,一叙契阔吗?”
元朗真人闻言,不禁心头愕然,暗忖这“哈哈秀士”曹梦德,与自己结盟三妹“红叶令主”虞心影之间,看来竟有什么微妙关系?
虞心影听完曹梦德所说,依然沉着脸儿说道:“你不必牵扯纠缠,我心中正有忧烦……”“哈哈秀士”曹梦德不等虞心影话完,便自哈哈笑道:“你有什么忧烦?曹梦德愿意替你尽力排除。”
虞心影听得心中一动,神色转和缓缓问道:“曹梦德,你知不知道我身边有位极受我宠爱的黑衣侍女?”
曹梦德哈哈笑道:-知道。知道。我还记得那丫头是叫‘黑凤’谈玄。”虞心影点头说道:“如今我就为了玄儿,心中忧烦无已。”
曹梦德依然是哈哈大笑说道:“你为她忧烦则甚?莫非玄儿有甚奇灾大厄,或者业已……”
虞心影接口说道:“她在‘白骨沟’口平白失踪无形,只留下两句话儿,令人难测她的吉凶祸福。”
曹梦德打了一个哈哈,扬眉笑道:“既然留言,便有蛛丝马迹可寻,但不知‘黑风’谈玄所留下的是两句什么话儿?”
虞心影答道:“速传‘红叶令’,赶赴‘断头台’。”
曹梦德这次未打哈哈,双眉微蹙说道:“糟糕,这‘断头台’共有四处之多,却应向哪一处寻找才对?”
虞心影讶然问道:“断头台有四处吗?我怎么只知道有三处,”
曹梦德又恢复了他那特有的招牌,哈哈大笑地目注虞心影问道:“你所知道哪三处‘断头台’?”
“关外‘小兴安岭’之上,有座‘断头台’,‘北天山穿云顶’左近,有座‘断头台’,以及‘祁连山’中,还流传着两句‘擎天峰上参天壁,参天壁上断头台’之语。”曹梦德听完虞心影所说,哈哈大笑说道:“你所说的,是三座‘老断头台’,如今又出了一座‘新断头台’。”
虞心影讶然问道:“这座‘新断头台’,却在何处?”
曹梦德哈哈一声,含笑答道:“‘销魂谷’下。”
虞心影蹙眉说道:“你不要胡扯,‘销魂谷’下,哪有什么断头台?不是‘销魂之魂’平素玉所住的‘销魂墓’吗?”
曹梦德哈哈笑道:“平素玉在偶然听说那三座‘老断头台’的故事之后,触动心机,便在她‘销魂墓’的墓顶以上,开辟了一座‘新断头台’,并在旁边题了两句话儿,写的是‘第一销魂处,第四断头台’。”
虞心影顿足苦笑道:“三座‘断头台’,已令人忧烦万状,不知寻向何处才好?如今又出了‘第四断头台’…””
曹梦德怪笑几声,轩眉问道:“你们本来打算去哪座‘断头台’寻找谈玄踪迹?”虞心影答道:“我与我结义盟兄元朗二哥,决定对‘小兴安岭’及‘北天山’两处放弃.准备直奔‘祁连山擎天峰’前一探。”
曹梦德看了元朗真人一眼,点头笑道:“你们的这种决定,颇为正确,因为‘小兴安岭’及‘北天山’两处,不仅路远,也没有多大探索价值,但‘销魂谷’下,‘销魂墓’上的‘第四断头台’,却似乎不应放过。”
虞心影皱眉苦笑道:“二哥,照这样看来,我们只有两路分兵,你奔‘祁连山’,我奔‘销魂谷’去了。”
元朗真人尚未答言,曹梦德忽又哈哈大笑,一旁摇手说道:“不必。不必。你们仍可照原计,赶奔‘祁连山擎天峰’,至于‘销魂谷’下之行且由我代劳便了。”虞心影“咦”了一声问道:“你参加此事则甚?”
曹梦德哈哈笑道:“这还用说,自然是一来向你献献殷勤,二来也想索取相当报酬。”元朗真人听得讶然瞩目,却见虞心影柳眉双蹙,向曹梦德问道:“你想要什么相当报酬?是不是旧调重弹?”
曹梦德忽然长叹一声,苦笑说道:“春蚕至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我对你的一番真情,你应该有相当了解,这次虽是旧调重弹,我却想改换一个方式。”元朗真人听了曹梦德所说这几句话儿以后,方自心头雪亮,知道所料不差,这位“哈哈秀士”,果对“红叶令主”虞心影,深有爱慕之意。
但这段爱慕,恐怕只是片面相思,无论曹梦德如何大献殷勤,虞心影却不仅未露感激神色,反而似有厌恶之意。
元朗真人念方及此,虞心影业已秀眉微轩,向曹梦德发话问道:“你想改换什么方法?”曹梦德正色答道:“我‘销魂谷’下之行,若能建功,保护‘黑凤’谈玄,使她不受丝毫伤损,则请你与我共处七日,以为奖励。”
虞心影玉面飞红,沉声叱道:“这是什么混账话儿?……”
曹梦德急忙连连摇手地,陪笑说道:“你不要误会,这决不是什么混账话儿,我只是要你与我长谈七日而已。”
虞心影听他解释以后,面色稍霁,但仍冷冷说道:“意趣不投,长谈何益?”曹梦德忽然双眉一挑,哈哈狂笑说道:“我曹梦德决非自诩,论到文才方面,天文地理九流三教之书,无所不读,书画琴棋诗词歌赋之技,无所不精,奇门遁甲生克变化之术,无所不晓。论到武学方面,则南山屠虎豹,北海斩蛟龙,也算是当世武林中提得起叫得响的出类拔萃角色。我要求你与我长谈七日之法,就是企望我能在这七日以内,尽展所长,使你对我获得相当透彻了解,七日过后,我在第八日清晨,向你郑重求婚,你若应允,曹梦德便求为‘红叶令主’虞心影的妆台不二之臣,若是不允,也好让我绝了这片相思,永世不再与你相见。”
虞心影静静听完,深思片刻以后,满面神光地向曹梦德说道:“好。我答应这长淡七日要求,但却需预先相告,虞心影淡于儿女之情,你纵然费尽苦心,也不会有丝毫结果。”曹梦德哈哈狂笑地道:“不问收获,但问耕耘,成功失败,均自无妨,我若不作这最后努力,无法死心绝念。”
虞心影“哼”了一声,扬眉说道:“彼此既已约定,你应该去‘销魂谷’了。”曹梦德叹了一口气,道:“且请交代清楚再走不迟,我们又不是什么不共戴天的夙世深仇,你何必如此见不得我?”
虞心影听得忍俊不禁地失笑问道:“还有什么话儿不曾交代清楚?我们之间,不是业已把要说的话儿说完了吗?”
曹梦德见虞心影这嫣然一笑的风姿韵致,简直美绝天人,不禁看得惘惘神驰,失声叹道:“我们相识三年,却还是第一次看见你笑,你笑得怎么这样美呢?”
虞心影玉颊微红,收笑冷然说道:“你不要说这些无聊废话儿,快说还有什么事情,未曾交代清楚?”
曹梦德含笑问道:“我们三人分去‘祁连山擎天峰’,及‘阿尔泰山销魂谷’等两地,却如何互通消息,是我来寻找你们,还是你们前来找我?”
虞心影闻言,想了一想说道:“这样好了,我们到达‘祁连山擎天峰’的‘断头台’后,若是寻不着玄儿下落,便立即赶往‘销魂谷’。若是寻得着玄儿下落,便在‘祁连山’山中勾留一月。”
曹梦德点头笑道:“好,我们便如此约定,我若在‘销魂谷’下,有所发现,便等你们赶来;无所发现,则在一月以内,赶赴‘祁连山’找你。”
虞心影轩眉一笑,冷冷说道:“如今话已交代清楚,你总没有理由,再复纠缠不走了吧?”
曹梦德哈哈大笑说道:“你越是这样孤芳冷艳,凛若冰霜,便越是令我爱得发狂,想得要命。得成比翼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曹梦德誓必在那七日长谈之中,尽展我胸罗万有的经天纬地之才,以期打动芳心,获取青睐。”
语音一了,淡灰色的儒衫飘处,果然不再多作纠缠地立即飞驰而去,并边行边自作歌,唱的是曹孟德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元朗真人等他身形、歌声杳然以后,不禁微叹一声,向虞心影含笑说道:“三妹,这位‘哈哈秀士’曹梦德,虽然名列‘海岳四凶’,但看去倒也是个性情中人。”虞心影摇头道:“二哥你看错了,曹梦德‘海岳四凶’之名,决非虚致。他只是对我过分单恋,才甘心忍受我的叱责,听从我的差遣,若对旁人,则不仅心胸狭隘,睚毗必报,手段并穷凶极恶,狠毒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