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阑感觉压力山大,她挨板子也不是没挨过,那滋味可不好受。再说,就算打板子的人都技术过硬,但你挨的那一刻,小命都在别人手里握着,这感觉可不怎么美好。
“陛下,臣真的都讲道理的。您想啊,单就说太子宫在新城县的子粒官田,有四千四百多亩,一年征银才132两,这真的是投入与产出不成比例,做生意那得亏死。建个市场几百亩地就够了,但这几百亩每年带来的收益就能有几千上万两。”
“真能有这么多?”永明帝半信半疑。
“这只是臣的保守估计,但话又说回来,整个北直隶一年的夏税秋粮只占到全国总的夏税秋粮的百分之五,北方是地广人稀,土地硗瘠,不比南方土地肥沃,再加上天气寒冷,所以北方粮食产量远不及南方,自然收益也就不及。虽然这些条件都改变不了,但还是可以进行优化,好比搞集约化种植和管理,把人丁解放出来,可以从事农副产品的生产,这样人均收益提高,自然收益就上去了。”
“你的新词倒不少,集约化又是何物?”永明帝又问道。
“就是土地集中进行生产,由精通种田的人来进行统一管理的意思。这么说吧,陛下,农业生产就好比是做买卖,产出的粮食就是商品,商品拿到市场上卖出换取银钱,种粮的人再用银子缴纳赋税……这大概就是未来的趋势,集中生产的好处是可以控制成本,把粮食卖个好价钱就是商品变现,成本越低利润越丰厚。虽然北方的条件比南方差,通过改变经营方式还是可以提高收益。”
“说法不错,但按你的意思,这些地交给谁来统一管?”
邬阑笑着道:“这自然需要专门的衙门来管,但具体的臣说了也不算,田间地头倒是可以请深谙种田的人参与管理。”
“再比如光禄寺每年预算需要多少米面瓜果蔬菜酱料,除了上贡的外,还差多少数额,那么光禄寺就可以下订单来统一生产,粮食瓜果成熟后再交付给光禄寺,跟做买卖一个道理。这样一来,基本就能解决每年光禄寺的供用问题,再也无需一年进行多次会估。”
“朕明白了,所以你要建什么市场,就是来交易这些产品?”
“是啊,这就是从大了说,从小了说,从朝廷说,从个人说,和从陛下您这说,都能说明建个市场的必要。”
永明帝听了她一番话,没有立刻表态,但是扶额沉思起来。
“父皇~,”公主突然开口道:“嘉莹觉得阑表姐说的极好极好。”
嘉莹开口令邬阑颇为惊讶,永明帝是呵呵一笑,问道:“哦?公主为何觉得她说得好?”
嘉莹圆圆的脸上露出可爱的笑容:“嘉莹觉得阑表姐一说起银子就好认真,母妃常说,只有真心喜欢才会认真对待,就像嘉莹真的喜欢写大字,所以每日才会认真写一样。”
“哈哈哈哈……”永明帝不禁大笑起来:“好一个真心喜欢!朕想想,这话似乎也不错……爱妃,你说呢?”
邬贵妃差点笑得失了态:“陛下,哎哟喂,臣妾笑得不行了。”她又指着小公主道:“我的小祖宗,你这样说……让阑表姐要不好意思了。”
邬阑岂止是不好意思,还臊的慌:“不是…小公主啊,臣……臣也喜欢别的呀!不光是银子。”
“那阑表姐喜欢写大字吗?”嘉莹又用那双清澈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
邬阑一下哑了,她怎么可能喜欢写毛笔字?
“所以嘉莹没说错吧,阑表姐就是最喜欢银子了,”嘉莹眼里闪过一丝狡黠。
“唉……”邬阑叹气,实在不懂小姑娘是什么逻辑,但又不好说她不对。
虽然被公主打断思考,但永明帝也做了决定:“既然公主都说你认真,那你就认真的说,需要多少银子做那啥投资?”
邬阑一脸笑吟吟,想了想道:“不多,也就五十万两吧,徐寺卿那里也会出这么多……”
“多少?”永明帝一下抬高了声调:“你再说一遍?”
“五十……万两啊,”邬阑依然笑眯眯的重复一道。
永明帝瞬时脸色难看起来,这下他是真的有些生气了:“五十万不多?你好大口气!朕到哪去筹五十万两?”
邬阑早就料到他的反应,但并不心慌,不但不心慌,还很有信心说服皇帝心甘情愿拿出五十万两来。
“陛下,请容臣解释一下。”
“好,朕就听你说!”
“首先,臣没找公家,也就是古尚书,是因为走文书流程太繁琐,而且涉及钱的事既要内阁同意又要六部九卿廷议,就算通过了还要御史监督……与其这样不如就私人出钱便利,还没有诸多限制;二来,这些钱当中,有一部分需要用来赔偿被占地佃户的损失,虽然他们佃的是皇家的土地,但同样也写了佃田契约,而此时腊月,地里也没啥庄稼,所以赔偿不会太多,可以省下不少成本;三呢,如今北方漕河上冻,运输只靠陆路,若此时开建市场,依托陆路,就可以抢在明年三、四月漕河重新通航之际,分得长运一杯羹,只要陆运已成气候,漕运就不再是南北唯一的运输方式。没有优势可言的漕运,除非改变,否则只有被别人抢饭碗,这叫倒逼其改革。”
“市场建好,北方各省和南方各省之间有频繁商贸往来,只要买卖两旺,还愁赚不到钱?陛下,虽然您一次性要拿出五十万两,看着很多,但收益也是可观的,如果运作得当,半年就能回本……”
皇帝的神色缓和了许多,对于邬阑的赚钱能力,他还是持信任态度。只是如此大的一笔本钱,由他的小金库出……前两天刘炳和她才向他汇报了一年的收入,眼看着钱到手还没捂热,就要马上拿出去……
“咳咳,你说的朕也清楚,就是……”
游说别人出钱,不在口才有多好,而在道理都说在点子上。邬阑见皇帝欲言又止,想他应是已经动心,此时更应再添一把柴。
“陛下,其实您也无需担心无钱可使,京师马场三月即将开张,南京马场到三月又会分红,您只要忍耐一两月就成,再说还有福王爷那里火锅店的分红,想必这两日就能送来。”
永明帝乜她一眼,鼻子里哼出一声:“你倒是把时间掐的挺好。”
邬贵妃一直没出声,在默默听他俩对话,面上保持一贯的笑容,只是内心早已掀起惊涛骇浪。她未曾想到这侄女在陛下面前能表现得如此从容,且游刃有余,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谦卑,但看得出陛下却很重视她。与他夫妻多年,她也了解这个强势男人,并不是一个容易听进别人话的人。
这……她觉得她应该重新认识这个侄女。
而小公主嘉莹在邬阑慷慨陈词之后,几乎在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她,想到自己的判断,越发肯定阑表姐就是爱银子,不过她也喜欢看阑表姐说话时那神采飞扬的表情,觉得美极了。
“对了,朕再问你,徐兖那里你说同样会拿出五十万,但朕怎么不知道,光禄寺还有那么多钱?”
“陛下,臣不妨也跟您直说,光禄寺有单独的小金库,是臣建议徐寺卿设的。这些钱都是光禄寺自己赚的,不上公账笔笔都有来龙去脉,也不怕御史查账。”
“自己赚的?怎么赚的?”
“当然是‘不务正业’喽。”
“不务正业?你居然还敢说出来!”
“总之,陛下,关于建市场,您要是还想知道更具体的,大可让徐寺卿来向您亲自说明?臣来之前就与徐寺卿沟通过了。”
永明帝咂摸半天,又权衡半天,最后还是将虎子叫进来吩咐道:“去把徐兖找来,朕有事要问他。”
虎子得旨退下,离开翊坤宫去寻人。
而邬贵妃微挑秀眉,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不过眨眼功夫,神色又恢复如常。
“臣妾伺候陛下更衣吧?”
永明帝扭头看向她,按住她的手,又带着稍许歉意道:“有劳爱妃,只是,今日朕可就没法陪你了,不过朕心里记着,下回……”
“陛下,”邬贵妃温柔一笑,轻轻打断他的话:“陛下无需解释,妾身懂得的。只是陛下您也须注意龙体,勿要太过操劳。”
“好,多谢爱妃。”说罢,又扭头看向小公主,眼里带着怜惜:“朕的小公主,父皇这次又不能陪你了,怎么办?”
嘉莹公主甜甜一笑,眼睛弯成了月牙:“父皇不能陪嘉莹,但嘉莹可以陪父皇啊。”
“呵呵,好啊,那就有劳嘉莹陪父皇出去?”
“嗯,”小公主使劲点点头:“嘉莹送父皇离开。”
“邬阑,你就在这陪你姑母吧,”永明帝又对邬阑道。
“是……那臣先送送陛下吧。”
许久不说话的‘隐形人’三皇子朱简炣也突然说道:“儿臣也送父皇出去。”
永明帝睨他一眼,但并未理会他,就起身离开茶室往前殿走去。随行侍从有五六个近身伺候的,赶忙先小跑前去张罗仪仗,随后又有几十百号人呼啦啦的一下涌在大殿前院子里跪着等候。
永明帝牵着小公主,邬阑和三皇子跟在其后,他们身后又是一群人,如此浩浩荡荡的人马,很快又像潮水退潮一样,消失在翊坤宫的大门前。
等人都退去,翊坤宫又恢复往常那样平静,后殿茶室里邬贵妃总算长倏了一口气,只是才将一会,忽然眉头一皱,状似一脸恶心的模样,丫鬟一瞧连忙拿起痰盂就递到她面前。
“娘娘,又想吐了?”丫鬟神情紧张的问道。
只见邬贵妃连着干呕几声,最后还是忍住了恶心。她无力的抬起头,鬓角的头发也稍显凌乱,此时她已是满脸倦容,丝毫没有刚才的巧笑嫣然的模样。
丫鬟连嬷嬷小心搀扶她坐下,丫鬟又道:“婢子给您倒杯水来。”
稍事,丫鬟端来茶水,贵妃勉强起身漱口,而后又软软的靠在榻几边。
“唉……”半晌,她又虚虚地叹了一声,道:“我如今这身子,还担心今日伺候不了陛下,还好被阑丫头一搅合,算是过了这关。”
“是啊,刚才婢子也是担心得不得了,生怕娘娘您又想吐……”
贵妃虚弱的一笑:“说来也怪,只要吃那酸甜的果子,心里就会好受许多呢。”
“那不如让阑司珍给您多弄一些菠萝?婢子看你爱吃。”
“随意吧,也不用刻意去说。”
“娘娘,”丫鬟想了想又问道:“今日陛下没歇在您这,会不会……”
“不妨,陛下心里有数……倒是我身后那位,不知今日会怎么想?”
“身后?是储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