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之后,秦子明忽然病来,后来他的病稍稍有了一点起色。就在这个时候,宫里忽然传出了有鬼的传言,一个姓尚书说他在玥城看见仪陇皇帝上官落羿等人的鬼魂向西走,扬言要找秦子明和苏亦宸报仇。秦子明大骇之下,举行了很多驱鬼安灵的法事,煮沸了油四处泼洒,还拿着火炬追逐驱赶,由于被这么一惊吓,他的病情倒是越来越重了。
这天下了朝,落姝正想和苏亦宸说几句,就见他和卫墨等人匆匆离开了。这些天来,他们一直都好像很忙碌似的,落姝也是,早出晚归,多半时间都在侯府。而且,有几次她去侯府的时候,经常能看到朝廷里的官员前去拜访苏亦宸。
不知为什么,落姝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他们,好像在策划着什么。一种叫作危险的东西,仿佛正在慢慢靠近。转眼之间就到了农历的七月七日。这七夕乞巧节,是落姝最不喜欢过的一个节日。每到这一天,家家户户,不分贵贱,都要按照习俗,将家中的书籍衣物全都铺晒于院子中。所以整个府上下,一片忙碌,到处都是五光十色的锦绣,简直就像一个作衣坊。
所以落姝早就有了对策,天刚一亮,她就从家里溜了出去,打算就这么在街上逛上一天,等太阳下了山再回去。
说来也是巧,她刚在早点铺那里坐下,就看到不远处走来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清晨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晕染了一层金色的光泽;晨风拂动着那浅蓝色衣袖,在清凉的空气中衣袂飘舞,而那双黑眸中,似乎比平时多了几分朦胧。
“冰泽!”她赶紧大叫了一声。
白冰泽一见是她,显然也吃了一惊,不过立刻挽起了一个笑容,朝她走了过来,在她身边的长凳上坐了下来。
这小小的早点铺忽然坐了两个神仙般的美少年,让大家都差点跌掉了下巴,老板很快就欣喜的发现,只是那么一眨眼的时间,早点铺就坐满了一脸花痴装的姑娘大嫂们,有两个人还因为最后的一个位置而差点打了起来……
“白冰泽,你怎么回来了?”落姝惊讶地拿起馒头咬了一口,全然无视周围火辣辣的目光。白冰泽无奈地摇了摇头,“我昨天就回来了,结果一大早白语宁就把屋子里的衣服被子全拿出去晒了,连我身上盖着的被子都不放过,让我还怎么睡……”
怪不得他的眼睛今天多了几分朦胧呢,原来是还没有完全睡醒,落姝扑哧一下笑出了声,“原来你和我一样,都是被这节日折磨的苦命人。对了,你要的医术找到了吗?”
“找到了……上面净是些毒术,我已经学会了”
落姝哦了一声,
“今天的早点我请你吧,如果我没猜错,你一定没带钱对不对?”落姝说得大声,引来更多人的侧目,白冰泽忽然很有捂住那张小嘴的冲动。
两人吃完了早点,索性就结伴而逛,反正都是有家不能回的可怜人。一路过去,随处可见男女老少们将家里的东西拿出来翻晒,形形,花样繁多。当他们走到一间私塾门口时,落姝忽然见到有一位老头正躺在那里,似乎睡得正香,身边还扔着一本正翻看了一半的书籍。看样子似乎是位教书先生。
落姝眨了眨眼,指着那个老头顺嘴说道,“老先生,这样睡觉对身体不好……。”
恒迦笑着接了一句,“那要不你抱他进去“
没想到那个老头忽然猛的睁开眼来,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道,“。这位公子说得好,别看这大肚子,其实我不沉。”
他忽然坐起来,倒把落姝吓了一跳,脱口道,“老先生活了。”
老头呸了一口,“我呸,我什么时候死了啊。”
“这位老先生,我这朋友不会说话,请别见怪。”白冰泽露出了一抹温和有礼的笑容。
老头赞许地看了看他,“你这孩子说话我爱听,不像有些人,一出口不是讽刺人就是咒人死。”
落姝朝老头做了个鬼脸,这么记仇的老先生……
“你这孩子和我也算有缘,不如我就替你来算一卦。”老头得意洋洋地对着白冰泽说道。
“你不是教书先生吗?怎么还会算命?”落姝眼珠一转,“一定是骗人的。”
“骗人?小家伙,你报出生辰八字来,看看我算的准不准!”老头一听骗人两字就急了。
落姝哼了一声,为了锉锉他的得意劲儿,就随口报出了自己的生辰八字。
老头掐指一算,脸色微变,“若是这个八字的男孩,应该不在人世了。”
落姝的心忽然漏跳了几拍这个老头居然能算出来对她赶紧也学着老头呸了一口,“我什么时候死了啊!”
老头疑惑地摇了摇头,“难道哪里出错了?完全看不到这个男孩出生之后的一切,不过这个八字如果是女孩子,更是多灾多难。”
“如何多灾多难?“白冰泽在一旁插了一句。
“若是女孩,先是丧兄,后丧夫,一生坎坷,受尽苦难,“老头略带同情地看着她,缓缓道,“红颜醉镜花醉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白冰泽的笑容凝在了唇边,心里涌起了一丝他自己说不清的烦躁和不安,伸手拉起了落姝往外就走,还不忘甩下一句,“果然是个骗子。”
落姝被他一直拉到了路边,倒还没事似的挽起了一个笑容,“冰泽,我早说了这胖老头是个骗子,我看应该是啊,老先生,一肚子,大坏水。”
白冰泽明明觉得想笑,可是有一丝凉意却不停袭上心头,脑海中只有那两句话不断回响,“红颜醉镜花醉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最是人间留不住……
人间留不住……
就在这个时候,原本清亮的天空忽然黯淡下来,铺天盖地的黑暗开始席卷天空,将太阳一点一点的吞噬,只听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天狗来了!”一瞬间,街上就好像炸开了锅一般,顿时乱作一团,到处是人撞人,人踩人,慌乱的人群四下奔走,夹带着惊恐的喊声,就好似末日到来一般……
落姝也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往恒迦那里一靠,结结巴巴道,“白冰泽,这,这是怎么回事?”
白冰泽趁着她发愣的时候,将她拽到了墙角处,“别怕,是天狗食日。”
“天狗食日?”
“谁叫你小时候从来不好好看书,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自夏商开始就有这样异常天象了。天狗食日,极凶之兆。”
落姝自知理亏,不再狡辩,抬头望向天空,只见太阳周围正散发着一种刺眼而诡异的桔红色光芒,缓慢的沉入了黑暗中,就好像,正在一点一点死去。她的心里,涌起了一阵深深的不安。天狗食日,极凶之兆,真的会有什么不详的事情就要发生了吗?
“公主,别看。会伤眼睛。”白冰泽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轻轻覆在了她的眼睛上。他温柔的声音如泠泉,如玉石,让她烦躁不安的心慢慢沉淀下来,耳畔仿佛响起涓涓细水的声音,恬静而自然。
太阳终于全部被隐没,天地之间顿时混沌一片。
“公主,一定留得住的。”他忽然低低说了一句。
落姝有些莫名其妙的抬起头来,无奈双眼被他的双手所覆盖,所以什么也看不到。只能感觉到他的手有点湿湿的,跟自己的手一般的冷,而掌心却有一丝不容忽视的暖意,顺着一根无形的线一直暖到心尖。
没有过多久,原来太阳的位置出又出现了皎洁悦目的淡蓝色和红色光线,太阳边缘一点一点的又露了出来,终于恢复了本来的面貌。长恭感觉到周围的光线渐渐明亮起来,连忙掰开了白冰泽的手,见到恢复了正常的天空,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本热闹的街头冷清了许多,两人对视了一眼,又笑了起来。
“白冰泽,为什么天狗要食日?”落姝一脸好奇的问道。
白冰泽用一种你不知道了吧的表情瞥了她一眼,“据说是一恶妇因罪孽而被玉帝变为一只天狗,但她不思悔改,从地狱逃了出来之后就上天想把日月都吞下肚去,让人世间变为一片黑暗。”
“哦……”落姝点了点头,“那天狗吃了之后为什么又吐出来呢?现在的这个日头沾满了天狗的口水了……”
诶?白冰泽的嘴角一抽,公主的脑袋大概和别人不一样吧。
“你看,你也不知道了吧,”落姝得意地哼了一声,“如果你能说出为什么它吃了又吐,那才算厉害。”
白冰泽微微一笑,“我怎么会不知道。”
“你知道?”落姝歪着脑袋盯着他,看他那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似乎不像在吹牛。
白冰泽望了一眼正竖起耳朵听答案的落姝,忽然有些想笑,慢条斯理地说道,“天狗吃了又吐,因为---坏肚子了。”
落姝先是一愣,忽然看到他嘴角边促狭的笑意,立刻反应过来自己又被耍了,不由怒从心起,一拳就砸了过去,“我去你的!”
自从发生了天狗食日的异常天象之后,城内一片人心惶惶,皇上秦子明更是忧心忡忡,第二天就召集了众大臣商议对策。在众人的建议下,秦子明决定按照别国的风俗惯例,以定民心。
虽说已是农历七月,出发至校场的那天,天气竟是格外的炎热,夏蝉的鸣泣声更为这炎热的天气更增添了几分烦躁。天空中一丝云的踪影也没有,热辣辣的阳光直直地投射下来,往远处看过去的话,景物似乎都在热浪中扭曲了。秦子明强撑病躯,亲自上了校场。
落姝抬眼望去,只见皇上今天的气色似乎稍微好了一些。不知是因为强打精神还是因为酷热的天气,那深深凹陷下去的脸颊上,微微泛起了一丝血色。
今天所有的文武百官几乎都到齐了。落姝的目光一转,落到了苏亦宸的身上,他的表情依旧冷冽如清水映伶月,和平时并无不同,只是那双眸比往常更幽深了几分,薄薄的唇微微抿成了一个奇怪的弧度。
根据她多年的观察,每当苏亦宸的嘴唇抿成这个弧度时,那就代表着他有心事。
带着一丝疑惑,她又看了一眼卫墨,卫墨正全神贯注地凝视着皇上,他的眼神和苏亦宸一般的幽深。
那种说不清的不安,又开始萦绕她的在心头……
皇上撑了一会之后便累了,立刻有侍卫将他扶到了附近的凉棚之下,端上冰镇的蒲桃汁,有几位官员忍不住劝他回宫,秦子明摇了摇头,表示休息一下之后再继续,并示意官员们和士兵们也稍事休息。
“公主,要不要过来坐一会。这里凉快”不远处的白冰泽笑着朝他招了招手。落姝轻轻哼了一声,昨天这家伙跑得还真够快的,她这被耍的一口怨气还没消呢。想到这里,她扬起了下巴,不去理他。
正在此时,卫钦忽然跑了过来,问道,“公主,见着大哥了吗?”
落姝点点头,转身指向他们原来所在的位置,这才发现他们已经不知去向了。
咦?他们去了哪里?
“卫钦,这儿有事找你!”从那几个扎堆的武官那里忽然爆出了一个大嗓门,卫钦忙应了一生,拍给落姝行了个礼,“我先过去了,发现大哥跟我说一声,我有重要的事要问他!”
“什么重要的事?”落姝一脸的疑惑。
卫钦露出了一个神秘兮兮的笑容,“等问了大哥就知道了。”
落姝无奈,只好去找卫墨,她猜想着多半是和苏亦宸在一起,于是沿着校场一直往里走,一路寻去,却不见两人的踪影。这场子后是个荒地,堆放着许多稻草垛。落姝瞄了一眼,寻思着两人也不会到这里,正打算放弃折回的时候,却听见了孝瑜的声音,“苏亦宸,为什么要临时改变主意?”
落姝心里一惊,不由又凑近了几步,闪身到了一个稻草垛后,听他们到底要说什么。
“这样更加稳妥。“苏亦宸的声音简短有力。
“但是,万一不成的话……”
“不成也是天数,这是最安全的法子。“
“明白了,等会儿我就会派人动手。”
“行了,我们也该回去了,不然引起别人怀疑就不好了。”苏亦宸一边说着,一边从稻草垛后走了出来。
长恭忙缩回了身子,背靠着草垛缓缓坐了下来,心里觉得很是不妙,他们到底又在商议什么?动手……难道他们要……一股寒气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他们离开之后,落姝也站了起来,忽然听到了另一个草垛后响起了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大吃一惊,立刻唰的一声剑,低声道,“什么人,给我出来!”
那里忽然就没了声音。
落姝长剑一挑,“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她的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人影从草垛后走了出来,她定睛一看,原来是个品阶极低的士兵。心里不由一悸,这个人一直在这里的话,是不是也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而且,或许听到的还更多。
“说,你在这里做什么?”落姝冷冷看着他。
那士兵看了她一眼,似乎有点惊讶,又迅速地低下头,“回大人,小的只是想来解个手。”
落姝听他对自己的称呼,就知道他并未认出自己,而且看他的打扮,还是个新来的,不认得她倒也正常。
“解个手?”落姝扬了扬眉,“恐怕你听到了不该听的话吗吧?”
士兵脸色一变,犹豫了一下,像是横了心一般说道,“大人,小的怀疑有人要谋害皇上!”
落姝的胸口犹如被重锤击打了一下,她已经猜出了几分,可是,偏偏又不愿再接着猜下去。
“你可知道,随便说这种话是要被杀头的。”她直视着他,眉如冷烟目如寒星。
那士兵忽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人,小的没有胡说,小的明明听到他们的话了。”
落姝按捺住了自己的情绪,一脸平静道,“你可听出他们是谁?”
士兵迟疑地摇了摇头。
“给我听着,刚才的话我就当没听过,你也不许再告诉第二个人,明白吗?”
士兵愣了愣,没有说话。就在她要转身的时候,他又忽然说道,“大人,小的从村子里出来的时候,爹就告诉我一定要做个忠君报国的好兵,小的无论如何也要把这件事禀告皇上,大人要是怕惹祸上身,小的也明白。”
落姝停下了脚步,“你根本不知道是谁要谋害皇上,更何况谋害也不过是你的猜测。”
“小的虽然不清楚是谁,可小的辨得出他们的声音,还有,小的听见那男人叫侯爷……”
落姝的瞳孔一缩,缓缓转过了身,“你确定?”
士兵连忙点了点头,只觉眼前少年姿容绝丽更胜女子,让他几乎睁不开眼,蓦的想起了军中有着如此美丽容貌的少年,似乎只有那位传说中斩杀敌军的九千岁长安公主,他心里一惊,忽然见到少年露出了一抹温柔的笑容,“你的确是个好士兵,只不过,这事不能说……以后你便跟着我吧……”
“我劝你还是先处理了他。”身后忽然传来的声音,令她全身一震。她缓缓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白冰泽那双平静无澜的黑眸,她握紧了手中的剑,只觉得再握下去,连手指都要生生折断。
“白冰泽……”他的忽然出现让她忽然觉得有点不知所措。
白冰泽的唇边依然挂着那抹永远优雅的笑容,朝着她走了过来,似是无奈的摇了摇头,脱下了身上的外袍,扔了给她,“赶紧披上,你看看你乱跑什么。”
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做完一切,落姝稳了稳心神,披上了他的外袍,低声道,“这样没关系吗?”
“公主不介意我自然无所谓。只是这个士兵……既然公主愿意带走就带走吧……不过我更认为不会说话的更安全”
落姝低下头,跟着他往前走,心里却在琢磨着他的话,杀人灭口?。”
回到校场的时候,皇上正好翻身上了马。他策马前行,后面的武官们也先跟了上去,就在这个时候,从草丛里忽然窜出了几只肥大的兔子,秦子明的坐骑顿时受了惊,一声长啸,马蹄高高扬起,整个马身蓦的后倾,秦子明不备,再加上因为天热,本就有些犯晕,居然从马上一头栽下,顿时人事不醒。
落姝离秦子明并不远,见秦子明一头栽倒,不知是被什么驱使着,她却转头望向了苏亦宸。他的眼眸中泛起了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随后,又被他用伤感的眼神极快的掩饰了。
周围是一片混乱,可她的心里此时却是十分的清醒,这一切,全和他苏亦宸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