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四十章 同行(1 / 1)两三思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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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初歇,路上蒙着一层水雾,阳光破开浓厚的云层,正照在那个往下落的人身上,他一身藤紫色木兰花纹锦衣,左腰间系着一条堇色宫绦,右腰间带着一对双鱼玉佩,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乍看上去端的是一表人才。

不过此刻没人注意到他那张脸,聂卿并一干风营将士直勾勾盯着那人脚上一双显眼的崭新的白色锦靴,看着他缓缓地实打实地踩进道路上的泥水里,几张脸上都短暂地露出了扭曲的表情。

……这种人小时候没挨过他阿耶阿娘的打吗?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想。

聂卿心情相较于其他人而言还要更加复杂一点,她看着周方那张似乎比以前还要俊逸一些的脸,微微眯起了眼,正准备开口问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就看到那人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快步走到她马前,弯腰对她行了个礼,问道:“这位兄台,我见你——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能不能告诉我怎么才能到福安镇啊?”

聂卿觉得这人是在装傻。

旁边几个风营将士警惕地看着周方,悄悄拍马围近,默不作声地保护住聂卿,大飞扭头看了一眼聂卿,用自以为只有他们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怎么,你跟这个傻子认识?”

聂卿额角略跳了跳,围在她身边的几个将士也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她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周方,淡声客套道:“周郎君好记性,我们之前一起在狼山围剿山匪,不知道你可还记得?”

这还好记性?大飞满脸迷惑,听李老大说这小子是京城来的,天子脚下的人,不应该比他们更聪明一点吗?

“哦对,”周方合起扇子拍了拍脑袋,他眉眼含笑,抬头望进聂卿的眼睛里,“记得记得,楚兄弟一把刀舞得虎虎生风,智计无双,若不是我们去得早了一步,定是能一个人干净利落地收拾了那几十个山匪。”

顿了顿,他眼神瞥向聂卿胸前,明明之前是看着她把那个战死将士的头颅捆在怀里的,再看一眼还是觉得……只能说将军府的女儿果然不同凡响,虽然他十分认同聂卿说的那番话,但是他实在没想到她会这么干脆挑刀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似乎丝毫不在乎俗世的看法。

察觉到周方的眼神,聂卿将那颗英烈头解了下来,下马走向路边,恭敬地把它放在了松林的地上,她拿手盖住了英烈的眼睛,在心里默念道:我们一定会救回沈大帅的,等我们凯旋,回到这,我一定再好好给您安葬。

“周郎君怎么千里迢迢跑到鞥州来了,”聂卿转过身,发现好像真的就周方一个人,不过她本来也没打算多跟周方寒暄,一边走回马旁一边用手中长刀随意地指了指地上躺着的四具尸体,道:“你那四个护卫呢?总不可能你一个人跑得这么远吧?此地危机四伏,有北蛮人出没,周郎君还是尽早跟着你那四个护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吧。”

她翻身上马,利落地对着周方抱了抱拳,道:“我们几人还有任务在身,恕我失陪,若是周郎君有机会去到佛母城,我一定做东请你喝一坛西疆的醉西风,就此别过了。”

言毕,聂卿握紧马缰绳,双腿一夹马肚子,众人蓄势待发,等着周方让路。

却没想到那糟心玩意丝毫没有眼色,仿佛听不懂她刚刚说的话,他蹬着那双白锦靴毫无顾忌地在泥水里面踩了好几下,一直走到聂卿身侧,自顾自地摸着聂卿身下的那匹马,痴迷道:“这可是当年西凉人进贡的汗血宝马,我听人说当年朝中无人可以降服此马,先帝爷将这匹马赏给了当时还是太子爷的陛下,后来陛下又将这匹宝马送给了聂河元帅,看不出来啊楚兄弟,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本事。”

聂卿乍一听见父亲的名字,手指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她盯着周方那双勾人心魄的眼睛,却并未从里面看见什么隐晦的含义,似乎他刚刚真的只是单纯想跟他们说一下自己的见闻。

但她现在心里就是肯定,这人八成已经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了。

只是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沈逢川现在在哪还无人知晓,北蛮人到底渗进来多少人有多久也不清楚,聂卿捏紧了长刀的刀柄,她没时间跟这人纠缠,诚声道:“周兄,我实话跟你说吧,我们现在的确是有要务在身必须要尽快完成,你能不能把路让开。”

周兄“唰”地一下把手中的折扇打开,风度翩翩地摇了摇,语出惊人,“若你们是为了去寻找沈逢川沈大帅,大可不必多费功夫,我的那四个护卫已经找到人了,我要去福安镇就是为了跟他们汇合。”

大飞杀气腾腾突将刀祭出,刀锋上缓慢划过一层雪亮的银光,那光华最后停在周方的脖颈处,大飞神色冷酷,仿若夜叉勾魂,他紧盯着周方,问道:“你是从何得知此事的?你又是什么人?”

周方神色自若,他眼神没从聂卿身上移开,回答道:“影阁中消息灵通,而且此事并非绝密,已在京中掀起轩然大波了,至于我,这位兄弟大可放心,我只是大燕朝中一个有些小钱喜欢结交朋友的纨绔子弟罢了,我对北疆军没有恶意,对你们也没有恶意,毕竟我的富贵,还是要靠诸位守着的。”

聂卿没有意料到大飞的动作这样快,她压下心中一闪而过的讶异和欣赏,想着李明溪那厮果然没有驴我,大飞性子是有些莽,但无伤大雅,他反应和能力在风营中应该都是首屈一指。

“大飞,把刀收回去,”聂卿对着周方露出一个纯善的笑来,“周兄心系社稷黎民,我很是钦佩,既然我们最终目标一致,那不如同行?”

周方合扇拊掌笑道:“那就多谢楚兄弟载我一程了,我想骑这只汗血马,不知可否?”

聂卿挑眉,正要从马上下来,周方却又对她摆摆手,摇头笑道:“不用啦不用啦,我也只是这么一说,反正这些北蛮人的马放着也是浪费,何不为我所用。”

北蛮人的四匹马见主人死了,都在尸体旁边徘徊着,它们都头低着几乎要贴到地面,周方走近才看见,这四匹马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鞭痕,马背上还有好几道烙铁留下的痕迹,他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挑了里面最高的一匹马,从衣袍里摸出来一把糖豆,送到了那马的嘴边。

这四匹马本来都是良驹,但是北蛮人把它们训成了牛,它们的马背上不只驮过热血沸腾的草原汉子,还为主人赚取钱财驮过没有马腿高的孩子,担过腥臭的货物,它们依然擅长越野疾奔,却不再有战马的傲气和烈性。

周方翻身上马,动作间衣袂纷飞,在空中划过一个紫色的弧度,他握紧马绳狠狠网上一提,那匹马两只前脚掌也轻轻地往上抬了一下,它小声嘶鸣了一声,周方嘴角微微漾起一个满意的笑,扭头对着聂卿扬起下巴,“请楚兄弟带路吧,我们早一日入福安镇,就能早一点把这群狼,尽数扼杀。”

“大飞带路!”聂卿听懂周方的意思,扬起马鞭抽在马屁股上,大声命令,“从现在起我们一刻不停,就是饿了,腰里的干粮也得喝着风嚼下去!”

事情没有她想得那么坏,陇江关的哨眼没有失灵,北边依然是一块铁板,只有这一支狼骑,刚刚那四个只是狼骑里的逃兵!狼骑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在路上截杀沈逢川!

几人纵马疾行,鞥州境内连绵几日的大雨终于彻底停了,强烈的日光驱散了阴翳,如聂卿所料,他们再往后走,没有再遇见埋伏的北蛮人,越往福安镇去,军道上凌乱的痕迹就越多,聂卿还在一片污泥之中看到了北疆军的军旗,她眉头紧皱,众人心神一凛,加紧往福安镇奔去。

福安镇是鞥州西侧的一个小镇,与其说是镇,倒不如说是村,镇里连猫带狗地算上也才六十来户人,此镇地处偏僻,只因镇中在前朝出了个了不得的大人物才为人所知,那人后来官拜宰相,可是宰相没当两年就因为犯了真龙忌讳被满门抄斩,归去来兮,小镇倒是一如既往地过日子,没有因为楼起楼塌带来的那一阵短暂的赞颂和谩骂而改变什么。

众人还未到福安镇的时候,脸色都已大变,他们急急勒住马缰,聂卿的面色一点点变得惨白,她轻轻抽动着鼻翼,脑子突突地跳着,心慌攫取着她所有的注意力。

那是一种军中人很熟悉的味道。

整个福安镇在往外漂浮着浓重的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聂卿拔出挂在马旁的黑色长刀,轻声道:“拔刀,下马。”

众人齐刷刷地拔出自己的长马刀,周方同样面沉如水,他按住聂卿的手臂,沉声说道:“你先别慌,我的四个侍卫都在沈大帅身边,除了他们还有北疆军精锐,情况未必会那么糟糕。”

“我知道你的意思,”聂卿看向周方,“我知道你那四个侍卫的能耐,沈大帅有他们还有北疆军的精锐保护,性命无虞,但是,在你们分开之前,查出了此行中,北蛮人埋在北疆军中的钉子了吗?”

“查出来了,沈大帅第一时间就一刀砍了那个奸细。”周方沉着脸色回答道,“我跟提白他们并不是一起的,顿白收到影阁卖出来的消息的时候,我们五人正在鞥州边境,就连夜往这边赶,我让他们提前去沈大帅身边的,当时情形应当不十分危急,顿白还有时间给我放信鸽。”

“你后面还收到了他们的消息了吗?”聂卿眼中蕴藏着黑色的风暴,她说完这句话就不再看周方,提起长刀往福安镇走去。

周方一愣,他沉默地站到了聂卿身后,捏紧了手中的扇子,跟着风营众人一起走了进去。

他之后的确没有再收到顿白他们的消息了,是他大意了,竟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如果之后情况更好一些,顿白应当还会再来信才对。

周方轻轻吐出一口气,心底升起的那股寒意却没有随着这口气一同散出,大燕境内真的是太平日久了,他一直忙着跟世家纠缠,注意到了西戎那边狼子野心窥视着西境沃土的迦婪若,却没有注意到北边草原上成长起来的狼王。

他再一次意识到,他们太过依赖于沈逢川了,也太过信任北疆军了。

沈逢川七年前一箭射死了老狼王,他不仅把北蛮人撵出了大燕,还年轻气盛地夜奔百里将这群伤了爪牙的狼赶进了草原深处,北疆军自陇江关一线设立起了坚固的盾牌,他们亲眼见证格满部落走向没落,北蛮人信仰的长生天没有保佑他们,王子们没有合起手来谋算着怎么再一次侵略大燕的领土,他们为了可汗之位撕咬得头破血流,大燕看上去高枕无忧了。

但北疆军里有北蛮人的奸细。

这个事实已经足够给大燕一个当头棒喝了,但是很明显,它没有引起它应有的重视。

周方按住扇子柄上一个冰冷的纽扣,扇骨里凭空伸出两寸闪着寒芒的小刺刀,他心中杀意盖过了寒意,脑子里尖锐地鸣叫着。

沈逢川身边,不只一个奸细。

可能还有一个,也有可能更多,他处置的第一个奸细只是障眼法,那个人在那种危急的时刻都没有急着动手现出原型来,他佯装忠诚地隐藏在一众拼死保护沈逢川的北疆军精锐里,只等最后众人以为尘埃落定时给予他们致命一击。

城中宛如人间修罗场,众人刚走进去就被青石小道上横陈的一具尸体刺伤了双眼,那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人,满头白发散落开来,浸泡在身下那一大滩已经快要凝固的血里,她脖颈上横亘着一道狰狞的刀口,两边皮肉外翻,露出里面白森森的颈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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