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如白驹过隙,转瞬已过了三月有余。
暮春已尽,初夏正临。
这段时日,季辞也将蔺家人的习性弄清楚了。
蔺如春是个学富五车的儒生,但并不像京都那些先生一般迂腐,反而开明大度,待人接物极其和善。
与他相处,正如春风润雨一般清爽,当真是人如其名。
蔺夫人余茵温柔良善,与蔺如春感情甚笃,出身寒门却知节守礼,是个难得的妙人。
蔺沉星有个双生姐姐,名叫蔺溪月,两人相貌有八分相似,但蔺溪月更为清冷,难以接近,这三个月,季辞同她说的话统共不超过五句。
相比之下,蔺沉星成天挂着个笑脸,天底下似乎鲜少有能让她不开心的事。
像个没心没肺的傻丫头。
蔺府只有两个仆人,乌伯沉默寡言,平日里只会闷头做事,对主人家的事从来不会多嘴。
张婆子则好事唠叨,不过也是个热忱良善之人。
住在这里三个月,季辞也渐渐能够适应。
蔺家的人,尤其是蔺夫人,对他一直都是极好的。
只是他们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在他面前,绝口不提京都和长公主府的事。
他知道,他们想让他忘记。
可是,他怎么能忘记,怎么敢忘记?
血海深仇,岂能不报。
季辞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也不会溜出去到处疯玩,每天发愤图强,看书习武,眼睛都熬得布满了血丝。
蔺夫人端着一碗排骨汤进来时,季辞还在挑灯夜读。
她看了一阵心疼,摇头叹息:“我就知道,你这孩子肯定又没睡觉。”
“蔺姨。”季辞见她来了,连忙合上书本,站起身来,乖巧地看她。
“辞儿,你也别累着自己,勤学上进是好事,可你这般不分昼夜地学,就算年轻,身体也是吃不消的。”
蔺夫人将排骨汤轻轻搁在桌面,沉出口气,眸中已经隐隐有了泪光。
这孩子,瞧着都清减了不少,他的变化,蔺夫人也看在眼里。
倘若长公主和季将军泉下有知,肯定也会难过。
只是这话,她定是不会当着季辞的面说出口的,这无疑是剜他的心。
季辞听了蔺夫人的话,心中一暖,脸上露出笑容。
“蔺姨,我没事的,我不怕苦。”
只要能够报仇,吃再多的苦他也愿意。
蔺夫人看着季辞,心酸不已,这孩子从小就在骄纵中长大,整日疯跑乱窜,现如今变成了这般模样,怎能不叫她担忧?
本该是天真无邪的年龄,却承受了这么多的痛苦。
所有一夜之间的成长,背后都满含不为人知的心酸悲恸。
她隐忍着泪意,温声劝道:“都已经很晚了,喝完这碗热汤,便休息去吧。”
“好,蔺姨,我喝完汤,把这卷典籍看了,便去睡觉。”季辞忙将手中已经看了大半的书拿在手中,向蔺夫人示意。
蔺夫人见季辞坚持,便也不好说什么。
“那好吧,但是也别太过劳累,身体要紧。“蔺夫人叮嘱。
季辞粲然一笑,点头道:“我知道的,蔺姨您放心吧,我不会累着自己的。”
烛光跃动,映照在他瘦削的脸上,一道道流光在他那俊逸的五官上若隐若现,那双眸子闪烁着点点星芒,仿佛一道深邃的漩涡。
俊秀清贵的脸庞,在烛火的照耀下,显得越发风姿奇秀。
蔺夫人听季辞这么说,只好无奈颔首。
季辞继续低下头看书,蔺夫人站起身离开,走到门口时又转回头来。
“辞儿,蔺姨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若是有什么事情需要帮忙,可以告诉蔺姨,千万不要自己硬撑,知道吗?”蔺夫人蹙着眉心,眸中满是关切担忧。
季辞点了点头:“嗯,蔺姨,我知道了。”
蔺夫人心中感叹,这孩子小小年纪便父母双亡,心中自然是该有恨的。
可是,比起报仇雪恨,长公主应该更希望季辞能够安安稳稳长大,娶妻生子,然后幸福快乐地度过余生。
如今,只能期盼季辞早日从阴霾中走出来,不要沉溺于仇恨当中了。
蔺夫人离开后,房间里面便又剩下季辞一个人。
季辞拿起桌子上的书籍继续翻开看。
他要变得强大起来,为爹娘报仇。
然而第二天,他便因风寒卧病在床。
蔺夫人听了张婆子的禀报,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我早劝了这孩子,叮嘱他身体要紧,可怎么也劝不动,这可如何是好。”
蔺如春思忖一番,笑着说道:“旁人的话,阿辞不见得听,说不定,星儿的话,他会听上一听呢。”
蔺夫人吓了一惊,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夫君的意思是…?”
“据我所见,阿辞只有在星儿面前,才会少见地显露出他的孩子气来。”
蔺夫人细细琢磨了一番,似乎也的确如此。
季辞在他们跟前温良恭谨,却显得老气横秋了些,独处的时候又像中了魔似的,焚膏继晷,拼命学习。
唯独和星儿相处时,偶尔还会与她拌嘴吵闹,有了几分少年心性。
“莫非……”蔺夫人瞳孔微缩,不敢置信地看着蔺如春。
蔺如春温润笑道:“孩子之间的事,便顺其自然吧,若是阿辞能放下仇恨,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我明白了。”蔺夫人怔愣片刻,释然笑了。
“这些日子县衙杂务繁多,家中还要辛苦茵茵操持了。”蔺如春微叹了口气,拉着蔺夫人的一双柔荑,将她揽入怀中。
他的眸光却望向悠远的天际。
京都变了天,连带着地方州郡全都或多或少受了影响,也不知道……这平静的日子还能过多久。
用过早膳后,蔺夫人叫住了蔺沉星。
“星儿,可以帮娘做一件事吗?”蔺夫人微微蹲下身,温柔的眸光注视着她。
蔺沉星眨眨眼,点头道:“当然了,娘亲尽管说。”
“若是得了空,你帮着好好劝劝你阿辞哥哥,让他开心一些。”蔺夫人摸了摸蔺沉星的头,柔柔说道。
蔺沉星觉得奇怪,扬着小脑袋问:“可是他能听我的吗?”
她和季辞,还没那么熟吧,平日里还老是吵架呢,季辞能听她的话才怪。
“他肯定会听你的话。”蔺夫人笑眯眯道。
“为什么呢?”蔺沉星歪着脑袋疑惑问道。
“这个嘛……”蔺夫人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毕竟蔺沉星年岁尚小,只好卖了个关子,笑意盈盈道,“等星儿长大就明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