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杜襄儿，可是那位冷宫里的姑娘？“湛飞白思忖片刻，终于将“杜襄儿“这个名字和那张古灵精怪的脸对号入座。

“连"疾闪"都舍得送给人家，还不知道名字？“燕惠帝打趣道：“既然你喜欢，不如朕明日就派个太监，将她送到湛府？“

在燕惠帝的认知里，自己勤于政务鞠躬尽瘁，本就对美色兴趣寥寥。后宫像杜襄儿这样随处可见的莺莺燕燕，送几个笼络人心，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好端端的，陛下让她去湛府做什么？“湛飞白挑起眉毛，面上仿佛写着“我不理解“。

“飞白，你也年纪不小了，偶尔纳个妾逗个闷，你父亲也不会多说什么。“

“陛下，这女人呢，如同鲜花——放在花园里，百花争艳，便会枝繁叶茂；然而移植到家中，则会失了生气，一蹶不振了。“湛飞白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说八道。

他的小西施，可不是个任人摆弄的物件。理所当然在她的花园中，花团锦簇才对。

即使她肯为他一人绽放，也必然是在她心甘情愿的时候。

“你还挺多情的。”燕惠帝大抵被湛飞白歪理邪说打动，以为他触发了某些天生的劣根性。

“不过，朕的好王叔肃王，可是指名道姓要朕的漪嫔呢。“

话题急转直下，湛飞白打了个呵欠，语气中带了几分懒散：“陛下，微臣今夜，便是来向您汇报，微臣近日在肃王府探查的一切。“

“说说看。“燕惠帝倒也没恼，只是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你都查到了什么。“

“肃王殿下的家臣白术，曾为西戎献“圈羊“之策，又与南越的太子慕容瑾有商路上的往来。而肃王殿下本人，则与昼海一个叫岑冶的人有书信往来，内容虽多是讨论铸剑之法，却提到了好几次昼海的铁矿。微臣猜测，正如陛下所料，肃王殿下或许对当年昼海之地的旧部有意。“

燕惠帝冷哼一声：“西戎，南越，昼海？个个都想染指，他的手，未免伸的太长了。“

天家贵胄，不是湛飞白能评价的，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燕惠帝下一步的指示。

“继续盯紧肃王府，必要时，朕会派你去趟昼海。“燕惠帝有些疲惫地摆摆手。“朕也累了，你先退下吧。“

湛飞白应了一声，只见燕惠帝兀自立在桌前，自言自语道：“皇叔向朕讨要漪嫔，朕是给，还是不给呢？“

湛飞白不便多留，加快了脚下的步伐。

都说君心难测，每一次跟燕惠帝讲话，都是对含蓄委婉的终极考验。

不仅要对工作安排有百倍信心，还得拐弯抹角地表忠心。

不必要时要放荡不羁扮花心浪子，必要时要装傻充愣当无脑爪牙。

工作难，难于上青天。

水至清则无鱼，自己今天主动送了个把柄给燕惠帝，应该可以消停一阵了吧。

御花园中，湛飞白躺在离幽磐所最近的梧桐树上，闲闲地向琼玉池中丢了颗石子。

他不是没有能力将她带走，只是——一厢情愿不是题目的正确解法，双向奔赴才是正道的光。

十年前在洮泉行宫知道的秘密，足够他在某一天功成身退了吧。

天光渐明，湛飞白继续闭目养神。本也不着急回湛府，没准碰碰运气，能在这里遇到她。

“飞白？“

湛飞白低头，瞥见季旺瘦弱的身影，一个翻身跳下树。

“事情都办妥了？东西给她了么？“

“我办事，你还不放心吗？“季旺温和地笑了笑，道：“只是，有一件事，我得跟你道个歉。还玉佩的时候，我不小心说漏了你的身份。“

湛飞白一愣，随即失笑：“本来也没指望瞒她太久。再说了，今天陛下还提到，要把她赐给我做妾。“

“赐给你……做妾？“季旺迷惘了一下，接着小声叹息道：“我们这位陛下，对待女人还不如衣服。除了皇后娘娘和那位潇妃娘娘，宫里的其他女人，陛下当真是一点也不在意。

给臣子送女人，简直是家常便饭。去年镇远大将军元骐大破西戎军，班师回朝的时候，陛下一高兴，竟然把十八个后宫佳丽打包送到将军府，这其中，还有当时的静妃娘娘呢。“

“元骐敢收，我可不敢。“湛飞白淡淡道：“更大胆的是，肃王还敢开口向陛下要女人呢。“

“女人被送来送去，能有什么好日子可过。“季旺同情地摇摇头。他深知这些女子做不了自己的主，左右不了自己的命运，却也无可奈何。

那位曾经宠冠后宫的静妃娘娘，据说进了将军府一月有余，便郁郁而终。坊间宫内皆有传闻，她是被元骐活活折磨si的。

“说起来，肃王要了哪位女子？“季旺停下了回忆，心生怜惜地多了句嘴。

“听说是什么漪嫔……“湛飞白瞧见好友瞬间苍白的脸色，担心道：“这位漪嫔……是你的故人么？“

“……不是故人。“季旺苦笑，“是另一只玉佩的原主。“

幽磐所内，杜襄儿正在摆弄着她最新的发明。冬天越来越近，水也越来越冷，洗衣成了她念念不忘的心头大患。

拆拆装装了好几次，杜襄儿研制出目前最满意的型号，命名为“杜氏捣衣机“：

将需要清洗的衣物放在圆木桶中，桶内安装了两只捣衣锤，通过木桶上方手摇的木轮盘，两只捣衣锤上下活动，轮番工作。木桶下方还装了踏板，可以通过踩踏踏板调整方向，将衣物翻转移动。

尽管宫廷贵人们那些薄如蝉翼的绫纱绸缎仍然需要手洗，然而相对笨重的床单、被罩、棉衣等洗涤任务却能节省很多力气。成品虽不完美，但距离她再世鲁班的梦想，又近了一步。

杜襄儿向众姐妹和嬷嬷们示范了“杜氏捣衣机“的用法，得到了一致好评，大家交口称赞杜襄儿的蕙质兰心。作为同谋的郑漪漪也很自豪，毕竟所有的木料、轴承，都是她托姐姐郑涟涟从宫外采买，杜襄儿的发明创造，自己与有荣焉。

任锦欢笑道：“捣衣机精巧绝伦的，可惜奴婢愚钝，刚刚没看明白其中的道理。“她指了指东殿，嫣然一笑：“杜小主可否单独同奴婢说说这捣衣机如何用的，日后有机会，奴婢也好让其他宫里的姐妹们开开眼界。“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杜襄儿也不好拒绝，只是用求助的目光看着王嬷嬷。王嬷嬷沉吟片刻，道：“既然她想听，你便跟她去东殿讲解一番吧。“

“嬷嬷，我也想去。“郑漪漪插嘴道。“郑小主，烦请您再操作一番捣衣机，这条被子似乎有污渍没有洗干净……“

“说吧，这次又有什么事情？“站在东殿的门口，杜襄儿却不进去。上次的对话历历在目，杜襄儿狐疑不决，在哪里跌倒，就得在哪里躺平。

“杜小主放心。“任锦欢晃了晃手中的钥匙，道：“奴婢这次，已经都锁好了。“

杜襄儿无语，人家不愧是在三代婆媳夹缝间游刃有余的人，在哪里跌倒，就把哪里的坑填了，变成康庄大道。

“你这样，让我想到了密室杀人。“杜襄儿先行步入，任锦欢低眉顺眼地跟在后面。

“杜小主真会说笑。“同样的内室，这次任锦欢却不迈进来。

杜襄儿正在怀疑对方是不是有了心理阴影，只见她展颜一笑，贴心地从外面阖上了门。

好家伙，怪不得一大早的对自己笑得春光明媚，这波，这波是笑里藏刀啊。

杜襄儿瞥了一眼紧闭的房门，只得向内走了两步，然后……停在了原地。

“哟，小西施？“湛飞白笑眯眯地挥了挥手，正旁若无人地坐在桌前品茶，还是那副骚包的姿态。

“您还真把这当根据地了啊。“懒得和他计较这油腻的称呼，杜襄儿摇摇头，径自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当然不会，冷宫又不是我的地盘。“湛飞白放下杯子，嬉皮笑脸地说：“还是说，你希望我把你的处所当成根据地？“

“湛二公子，我劝您闭嘴。“杜襄儿从他的茶壶中倒了杯茶，不客气地往嘴里一送。

嘶——他喝的这是啥玩意啊？杜襄儿苦得五官皱成一团，眼泪都要流下来了。

“黄连茶啊。“湛飞白不意外她知晓自己的身份，对她不小心喝到黄连茶的表现，倒是觉得有趣的很。

嘶哈了几下缓解苦意，杜襄儿丢开茶杯，不满地瞅着罪魁祸首道：“你说你一个丞相府的贵公子，学人家当杀手也就算了，还喝着这么苦的黄连茶，是有自虐倾向么？不如找个大夫看看去吧。“

在她的眼中，湛飞白手握欧气的投胎剧本，虽然她也不喜欢花花公子寻花问柳四处留情啥的吧……但是堂堂一个丞相府的公子，非得玩溜门撬锁刀口舔血的地狱副本，好好在家锦衣玉食礼乐射御书数的，他不香吗？

“想听故事啊？下次再告诉你。“湛飞白宠溺一笑，“我来这里，是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不习惯对方从油腔滑调突然转换成一本正经的语气，杜襄儿不由神色一凛。

“漪嫔娘娘是你的好姐妹吧？“见她没有否认，湛飞白的语气更严肃了些：

“肃王殿下，向陛下讨要漪嫔娘娘，要纳入肃王府做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