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微微颤抖,白术接过信封,龙飞凤舞的笔迹,熟悉的药草香……展开信纸,白术从头至尾,字斟句酌地浏览了一番。阅毕,白术缓缓将信纸折起,久久未出一言。
湛偃波在信提到,当年肃王看重了白术的才华,又担忧其不可控,暗中命湛偃波配置了一副毒药,那药无色无味,顷刻夺人性命。假如白术肯为他所用,那必然金尊玉贵厚待之;倘若白术不愿为他效力,便要夺了他为旁人绸缪的生路。
自小熟读经书医典,湛偃波深知身为医者,只可用医术救人,不可用医术杀人。思索再三,湛偃波连夜离开了肃王府,对外借口云游行医,实则避世救人,再不涉足官场政事。
在信的最后,湛偃波特意强调,肃王其人狼子野心,不值以命托付,一旦时机成熟,须早日脱身。
白术长叹一声,闭了眼。肃王对他有救命之恩,奉他为座宾,事事以他为先,让他自认为得遇明主,甚至放下了与郑蠡相争的念头,专注于辅佐肃王。不是不知肃王的残暴,只是成大事者,杀伐决断,手终将沾满血腥。
湛偃波的字字句句,像一根刺扎痛了他的心,几载的知遇之恩,统统付诸东流。
“疾闪……”白术敛了神色,语气缓和了不少:“你挖空心思,引我过来,不只是送一封信吧?”
“白先生,正如我大哥信所言。”湛飞白收起了他向来玩世不恭的态度,肃然道:“今时今日,您回去复命,两手空空,也会让肃王怀疑您的忠心,与其与虎谋皮,不如弃暗投明。”
“弃暗投明?”白术皱眉。“你的意思,是要我投诚陛下,与你共同效忠么?”
十年前的那道政令,不但使齐王全家一夜覆灭,还让白术倾家荡产,险些暴尸街头。因而,白术对这位朝令夕改的皇帝陛下,始终有个难以过去的心结。
“那要看先生怎么理解了。”湛飞白嘴角含笑,道:“譬如在下,效忠道义。”
白术若有所思。
事情还未解决,白术不宜久留,匆匆解下枚令牌搁在湛飞白的茶杯旁,便带着一众门生回去了。
湛飞白回了个会意的微笑,恭敬收起令牌,目送白术一行人远去。
白术既走,面铺的紫衣妇人一溜儿小跑,忙不迭将算盘抢了回来。
“诶诶诶,表妹,干嘛那么小气……”他不过就是看这算盘长得精巧别致,想带回去给他的小西施看看嘛。
翻了个白眼,紫衣妇人叉腰指责道:“湛飞白,这可是我现在吃饭的家伙事,你敢给我偷走试试!”
紫衣妇人正是湛飞白的表妹,现任光禄寺属正邹路的妻子,韩菱菱。
“你不在家照顾我的宝贝外甥女,怎么跑出来当账房了?”韩菱菱与邹路育有一儿一女,取名邹涵和邹诺,不过在舅舅湛飞白这个偏心眼儿里,只有他的外甥女邹诺,才是眼中的心肝小宝贝。至于外甥邹涵嘛……韩家有家训,男儿如草,女儿如宝!
“娘和路哥哥两个人,把家里的大小活计全都包揽了,涵儿和诺儿也都有奶娘悉心照料。我在家闲不住,正好季姨这里人手不足,能来帮帮忙也好。”韩菱菱不满道:“他们也太过紧张了,我又不是个瓷娃娃,非要这般惯着我……”
湛飞白挠挠鼻子,古人云,身在福中不知福,说的就是韩菱菱这种人。说起来,他这个表妹比自己小一岁,个性却天真烂漫,天生一张娃娃脸,仅凭外表,谁能看出来,这是两个孩子的娘?
麻利地擦拭着桌子,想起方才的对话,韩菱菱奇道:“表哥,大哥哥什么时候跟你写信了?”记得过年姑姑还说,大哥去了南越采药啊?
“大哥那个漂泊不定的性子,能写信给我才怪。”湛飞白撇了撇嘴,道:“我只是把大哥给我讲过的故事,用笔记录下来罢了。”
我们不是故事的生产者,我们只是故事的搬运工。
头有湛偃波和湛牵丝两位闪闪发光的大人物,排行最末的湛飞白便从小被他二人拿来练(荼)手(毒),一手好字亦是他俩调教出来的,因而模仿湛偃波的笔体,对湛飞白而言,简直小菜一碟。
只是后来湛飞白不满哥哥姐姐轮番阵的填鸭式教育,在屡次成功与不成功的逃跑过程中,逐渐练就了绝世轻功,还给自己起了个中二病晚期“疾闪”的名号,在亭台楼阁砖瓦砾石间自由驰骋。
“啊?这……”韩菱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嘴角不由抽了抽。合着表哥刚刚一脸义正言辞义薄云天义无反顾的,是坑骗人家呢?
“菱菱,假话要是想让人相信,总得掺点真话在里面。”更何况,他也不算骗人,只是伪造了信件。除了最后那段对白术的劝诫,信的那些话,可全都是湛偃波亲口告诉他的。
“我们的‘疾闪’大人,什么时候学会了骗人的本事?”突如其来插入第三人的声音,湛飞白回头,只见满手面粉的季大娘掀了内室的帘子,正对他二人笑得和煦。
“季旺他,还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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侍寝……个鬼啊。
杜襄儿无语问苍天,她只想走冷宫混吃等死搞事无忧的纯欲风路线,而不是后宫争风吃醋抢夺龙床的纯育风路线啊……
也没准,一不小心宫斗失败,就变成了身陷囹圄脑袋搬家的纯狱风路线了。
老天鹅啊,这日子没法过了!
来不及去找猴子搬来的救兵(?),呆若木鸡的杜襄儿被李伥一路从肃王府护(押)送(解)到阳明殿。内务府效率惊人,鉴于没有杜襄儿的绿头牌,火速用白萝卜刻了个类似的形状替代,用芹菜汁和面粉染了颜色,写名字后,还细细地刷了一层清漆,这都什么鬼才啊……
咳咳,扯远了,此时的杜襄儿被强制压在半人高的浴桶里,里面洒满了枸杞人参桂圆红枣,像是泡在一锅强身健体补气益血的八宝粥里。浴桶旁边七八个宫女候着,有种直播洗澡的即视感……
人家直播有颜有钱,她直播不仅没人刷礼物,还得违背妇女意志接受迫害,哪说理去?
这罪恶的封建帝制!这吃人的封建社会!
杜襄儿一千遍一万遍在心中诅咒着封建主义君主中央集权的制度落后性,一边瑟瑟发抖地换侍寝的专用礼服。
在书见过传说中的素纱襌衣,杜襄儿当时还感慨古人制衣缫丝技术的先进性,古人的智慧值得今人学习云云。然而身这件纱衣轻薄透明不亚于自己当年看到的高清图片,一时不知是该羡慕还是该骂人。
就离谱,这玩意儿能挡住什么?
被一通天花乱坠的打扮,被丢到了阳明殿的内殿内,李伥还贴心地帮忙关了门。杜襄儿环顾四周,殿内冷冷清清的,正中搁了张紫檀雕花的木床。许是燕惠帝不爱美人的缘故,床榻并不宽大,仅能容下一个正常成年人的身量。
宵衣旰食当工作狂那么多年,连个席梦思的床垫也没混,这龙床也不怎么样嘛……吐槽完燕惠帝的宿舍环境,杜襄儿索性扯了床薄被子,把自己裹成了粽子。
大脑飞速运转,对于如何说服合理里取消侍寝这一命题展开头脑风暴。
历来宫斗剧里,疑似女主角都是称病拒绝侍寝的。
杜襄儿秀眉微蹙,自己怎么也不是个临水照花的病秧子形象,毕竟今夜在肃王府,自己还把弱柳扶风的潇妃从地面直挺挺地拖起来了,况且自己自穿越过来,人脉关系网仅限幽磐所的一亩三分地,也不认识个能开药方精通药理的太医啥的……
沃兹基硕德曾有句名言,如果不能解决问题,就要解决问题制造者,所以,燕惠帝能不能赏个光,今天晚感个冒发个烧?
霎时间雷声大作,夜雨倾盆,瞬间暴雨如注。豆大的雨点顺着床前大开的窗户,无情砸在杜襄儿的脸,打乱了杜襄儿的思路。
正欲起身关窗,“呀!”,一只黑鸮低空掠过,刚好落入杜襄儿的视线中。
“坏了坏了,喜鹊报喜乌鸦报丧,看来今天要倒霉了……完了完了完了……”杜襄儿双手挠头,不安地碎碎念着。
(鸮:你礼貌吗?你才乌鸦,你全家都是乌鸦!劳资是猫头鹰!猫头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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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雨大作中,燕惠帝如约而至。
角落中的杜襄儿裹好小被子,咽了口吐沫。
一眼看穿床人的想法,燕惠帝勾唇一笑,伸手向层层叠叠的床幔伸去。
一只手拦住了他,死死守住了床幔的位置。
“哦?襄儿这是,不愿意?”燕惠帝饶有兴趣地盯着面露难色的杜襄儿。
“这个嘛……”杜襄儿干笑两声,结结巴巴道:“我,我月事来了。”这不是废话嘛,谁的心人会是中年脱发的工作狂大叔啊!
“无妨。”燕惠帝笑意更深了些,指尖略一发力,“嘶啦”一声,厚厚的床幔自中间被扯成两段。
危险的气息越靠越近,“朕觉得,似乎这样也不错……”
“陛、陛下!”粽子杜襄儿大惊失色,脱口而出:“我、我错了!”
“错,在何处?”
“……”杜襄儿眼神飘向另一侧,手中的被子不由紧了几分。
“朕给你机会。把你所做的一切,如实说来。”燕惠帝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
组织了一下语言,杜襄儿深吸一口气,直视着燕惠帝深不可见的眸子,将她娓娓道来。
“陛下,听说过……肤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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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漪漪有个孪生姐姐,叫郑涟涟,是舒贵妃的兄长姚睿风即将迎娶的妻子。她俩面容相似,最明显的区别,就在于郑漪漪右小臂那条陈年旧疤,而姐姐郑涟涟没有。既然打算在肃王府搞一出偷天换日,那么最好的人选,顺理成章地落在了郑涟涟身。
在混迹于各路美妆博主神仙变脸的视频浸淫下,杜襄儿犹记得,有种叫做肤蜡的产品,可以改头换面。
不过本朝没有化工产业,等于不存在现代的化妆品。杜襄儿利用幽磐所空出来的棋牌室,化身实验狂人日夜不休,功夫不负有心人,北燕版本的平价替代肤蜡,还真让她给山寨出来了。
从宫外买来了最便宜的蜂蜡和蛤粉,用白油融了,在液体状态下加入适量玉米淀粉和大米粉,点一滴退红搅拌一炷香。用纱布过滤两遍,撇去杂质,待温度降到手置于其微微发热时,再将微微凝固状态下的仿制肤蜡,一点点涂在郑漪漪的伤疤处。
为了模仿正常肌肤透出红润的光泽,杜襄儿还从隔壁撷芳阁借来了胭脂,在郑漪漪涂抹了肤蜡的皮肤表面,薄薄地扫了一层。
不过赝品终究是赝品,仿制肤蜡的持久度不够,只能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的不脱妆不暗沉。好处就是,这玩意儿遇酒即融,通过反复的多次试验,桂花酿是效果最好的一种,倒是免了杜襄儿再去研发卸妆油的产品线了。
所以说,永远不要相信“素颜妆“——毕竟,PS不够,化妆来凑。
至于郑涟涟,杜襄儿只是托湛飞白将仿制肤腊带回湛府,转交给赵钱两位姐姐,附使用说明及前因后果一封。两天后疾闪便带来了郑涟涟的亲笔书信,面只有一个字:
“可”。
要不说呢,女人在化妆的天分,是与生俱来的。
这波叫,韬光养晦,无中生有。
换了,但没有完全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