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火光隐现,伴随着喧闹的人声,四者均抬头望去,那冲天的火焰将那一片天照的胜似白昼。
那是孟府。
“你们想去看看吗?”南玥莘问道。
孟岚澄澈的眼中映着那火焰,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孟府遍地尸首,血迹斑斑,残垣断壁间是那些痛苦的哀嚎。
“去。”
二人齐声答道,出乎意料的平静,却掷地有声,毅然决然。
寂静的夜,一路无言,她的一袭黑衣,朦胧着月色,颇藏着几分哀伤,仿佛预示着那宅内是如何惨状。
一向多言的男孩却只字未吐,目光坚定却掩盖不住那不忍;女孩向来与别家姑娘不同,是不大爱哭的,这几日却也不知为此红了多少次眼。
火焰灼着人心,月光凄清,萧瑟的风吹起,拂过树,南玥莘鬓间的发被风吹乱,她的脸颊微微泛红,眼底浮现出哀伤。
那熊熊的火势伴着哀嚎声,求饶声,厮杀声起,血顺着刀剑滑落在地,在这原本寂静的夜绽放出火红的罂粟。
“我孟珏衷心一辈子,不论是对百姓,对国,对家,我从未有过任何恶念!如今啊...是天要亡我...天要亡我啊!”
嘶哑的男声带着绝望,茫然,决然,平日里洪钟一般的声音,曾经威严不可犯的兵部尚书,此刻早已衣衫沾满鲜血,也不过是几日的时光,他却两鬓斑白,不知老去多少。
不远处的屋檐上,原本平静的孟瑾初,此刻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怒火,愤然起身,却被南玥莘紧紧拉住了手臂,她摇了摇头。
去不得。
可那是他舅舅啊,将百姓国家看的比谁都重的一个人啊,如今落得这番处境,他如何不气?
可他,如今又有何资格去救下他?难道要二者皆横死刀下?
遍地尸首与热浪间,那个男人的身影亦步亦趋地走向庭院中央。
他张开双臂,望着那月,痴狂的笑,笑声响彻云霄。
他疯了。
他问天:“何为君,何为臣?”
一位臣子为自己的君主勤勤恳恳一生,怎料如今落的是个满门被抄,九族皆诛!
他问地:“什么是君臣之义?”
不过就是致死都要效忠于君王,不得二心,为国,为子民,死心塌地。
可君让臣死,臣又怎敢多说半句话?
他是君,他是臣,该恨吗?
他没做过,他不解释,他不恨君主。
在这宫苑之中,朝廷之上,君主之情罢了。既是自己成了别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自己没有能力,何以摆脱罪名?是这天啊,这世道啊,他命该如此。
南玥莘瞧见那个男人嘴角苦笑,心下不由得一颤,她记得...那一夜,父亲也是如此。
那人的笑,包含了太多,什么家国大义,那世人自该有自己的命。
他苦笑,不怨。
他痴笑,不念。
他那着了魔似的疯笑——
“哈哈哈哈...天要亡我...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抢过身旁黑衣人的刀,毫无犹豫,空给这世道,这茫茫人间,这君臣之情留下三字:
“臣!无愧。”
孟瑾初没瞧见,阿姊捂住了他的眼,很紧,仿佛掐住了他的喉咙,不能呼吸,周遭一切都安静了,只听得到他自己的心跳
孟岚不忍他看到此等场面,而自己虽是女儿身,却是瞧着她的亲舅舅是如何自刎血泊中。她又红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落在那遍地的血上,融了进去。
有的人连走的时候都那么干净,亦如他的人,他的心。
手掌传来湿润的感觉,良久——
“阿姊,你瞧见了吗?”男孩声音带着沙哑。
“嗯。”女孩缓缓放下手。
耳边的阵阵厮杀声在那个男人自刎时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三人与那萧瑟的风。
男孩红着眼,望向那满地狼藉,良久,说道:“他对得起他的心。”
“从未愧对。”
他走的一如既往地决绝,正如他曾经的背影一般,连个眼神都不曾留下。
男孩空洞的双眼望着那些死去的面孔,心痛如绞,目空一切,灵光闪现,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那二字:
报仇。
孟岚瞧着男孩的双眸,眸底是燎原之火。她摇头,自是知道他的想法;她不劝,她这弟弟的脾气她最是了解,认定的事,便是再怎么也改变不了。
孟瑾初愣了半晌,忽的想起了什么,缓缓的转过头来,漆黑的双眸望着南玥莘,他问:“丞相大人说话可做数?”
他的眼睛很黑,深幽,却带着那少年的澄澈,可此刻南玥莘的内心不由得升起一丝悲悯,她是瞧见的,那人的眼底是无尽的空洞与愤恨。
朱唇轻启,缓缓吐出二字,她从未这般说过话,此刻却好似誓言一般。
“做数。”
她忽然对这个少年有了敬畏。
可她终了还是无法过多干涉。
有些人有些事,不论结果如何,那都是需要自己去抉择的,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做出什么,同样的也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恨意,她也有过。
对于那个人,她悦过,怨过。
可五年了啊,经历了多少事,他也是君王啊,她怨,可也都过去了,终是回不到当初罢了。
她与他,不过就是君臣尔尔。
那一夜,她问莫绫:“他何以如此这般?“
“他何以如此?御医们分明已经在配制解药,师父也说不过这几日,他又为何不愿等等?”
她的眼中从未有过的迷茫在那一刻倾巢而出。
他答:“那解药莫不过是唬骗官员们的幌子罢了,你我都知此毒唯他手中的药方可解。”
“我们是可以等,可那些个心怀叵测之人呢?百姓呢?他是君王啊小莘,江山社稷,举国上下,他必须做出选择。“
“他是那一国皇子,何以不做?何以不杀?”
她问:“那我的父亲呢?他就该沦落至此?”
他的眼中斥着不忍,良久,长叹一口气,吐出一句:
“大人说了,那是他欠下的,斯人已逝,节哀。”
是了,欠下的...
南玥莘当时才知道,为何父亲无怨,为何父亲不去拿解药。
父亲说过:“我欠下的债得用一辈子去还。”
他果真用了一辈子去还,亦或许,从未还清。